第1128章 匕見

近二十年來,十三這個名字在道院漸漸成為一種昵稱,用意表達親近,並有榮耀的意味。

類似情形,道院早就有過,遠的不談,大先生是最為人熟知的一例。道院從未有過將教習做排名的傳統,九尊高低也只在人們心裏,不存在大尊、二尊之說。大先生之所以比劍尊叫得更響,是因為人們覺得這個名字更能拉近距離,叫起來舒服。

修真世界等級森嚴,依據修為高低,每個人都有固定稱號,被安排在會會移動的格子上,努力向上攀登。比如一家擁有大修士的普通宗門,門下通常分為十余個等級,上下之間相遇有著嚴格的禮儀規定,絲毫不容錯亂。

這是秩序,用來維護宗門穩定的重要工具,馬虎不得。

相比別的宗門勢力,道院開明程度高得多,不管學子還是教習,出名的人均有類似綽號,區別僅在於知道的多寡,與蘊意褒貶。比如器樓主事,位高權重修為強大,因其脾性被學子們冠以“黑面神”的綽號,時間長了,其原來的名字竟被人遺忘。

這也是秩序,獨屬於道院、或者說紫雲的秩序。

十年修行,百年漂流,經過一個世紀的打拼,蕭十三郎擁有了自己的號:十三。

谷溪不知道這件事。

“十三?”

渾渾噩噩,谷溪只覺得這個名字、或者叫數字聽上去很熟悉、很親切,忍不住要想那會是誰,可又想不出來。

“十三,十三……”

嘟囔幾次仍無結果,谷溪用力抓抓頭發,有些著急。

“十三是哪個?”

十八年封禁,谷溪半蜷的地上幾乎沒有移動,活脫脫像個泥猴子;心裏覺得這個名字意義不凡,谷溪想得認真,抓得用力,殘發凋零,混著灰塵泥土撲朔掉落,那張本就模糊的面孔仿佛被霧氣遮擋住一樣,越發看不真切。

“是你的學生,百年前大比第一,修習禁術的那個。”

莫師回答著谷溪的話,神情越發憐憫。

“師兄常和我說,十三是你最有出息的弟子,忘記了嗎?”

“學生,百年,大比……只是學生啊……”

谷溪似乎記起了什麽,同時被“學子”兩個字觸動,目光瞬間黯淡。

“有什麽用呢。”

道院、乃至所有修士都明白一條至理,禁術是最容易上手、也是最難有真成就的一門分支,道院四樓,禁樓學子人數最多,偏又最為沒落,極少出現大家。

原因很多,最根本處在於禁術本身。看書能夠答疑解惑,煉丹能夠提升修為,煉器能夠增加戰力;相比之下,禁術能做什麽?

修為別想了,修禁修到極致,也不能幫修士提升境界;戰鬥方面,禁術對低階修士而言作用巨大,一旦突破結丹關口、修士可運用法寶後,禁術便成為雞肋般的角色,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禁術本質屬神通,正常情形,修士突破化神之前,神通都不能與法寶相比。實際運用中,它更多用在對付那些失去抵抗能力的對手,防止其逃跑、生亂之類。

需求是導向,修士對禁術的喜好往往隨著修為的提升而淡化,夠用就行,不會苛求太多。仍以四樓做例子,其余三樓,入樓學子無不希望登臨頂層,唯獨禁樓不是這樣,均把登上三樓作為極限,之後再無多少興趣。等他們修行有成,回頭再想修習禁道的時候,谷溪已沒有資格再行教導之責,彼此同輩相稱了。

這不是規矩,但關乎面子;讓一名大修、甚至化神修士跟著大修學習,豈不成了笑話。

主掌禁樓數百年,谷溪見過無數學子,其中不乏天賦卓絕之人,只是很可惜,從無一人真正潛心修禁。道院規矩,修行自願,任何人不得勉強學子修習那個門類;這便造成一種結果,谷溪主持三樓守候,見到人,教導一番,很可能沒有下回。

修真殘酷,對絕大多數人而言難在尋找名師,然而在紫雲,在這個永遠不缺少好老師的地方,在那個偏居一偶的角落裏,禁樓主持的情形完全反過來,苦守數百年,滿眼皆是奇才良才,竟無一名真正傳人。

何嘗不是悲哀。

這種情形持續久了,誰都難免失落惘然,谷溪從來都不是一個能看得開的人,脾性古怪難伺候,最令學子畏懼、也最最不喜與之碰面。如把四樓主持的成就、造詣、以及在學子中的印象做個對比,眉師第一無人可撼動,接下去,莫師威嚴、黑面神嚴厲,各有各的長短,各有各的支持;唯谷溪最不為人喜,方方面面倒數第一,無法動搖。

“糟老頭子。”

“老瘋子。”

“老怪物。”

連十三郎都能混出稱號,谷溪又怎樣例外,以上便是學子對谷溪的昵稱……但無親昵,只有畏懼、甚或厭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