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吾非佛,勿言慈悲(二)

夜裏的清河格外幽靜,岸邊柳枝發出新芽,似有開繭退蛹的破裂之聲。

清冷的微風拂過河面,河水拍打著岸邊,嘩啦嘩啦的聲響回蕩在夜空,顯得格外孤寂無著,如同那兩個落魄蕭瑟的人。

送行的船只掉頭而去,船夫臉上帶著和善卻絕不令人享受的笑,仿佛在譏諷著什麽。

“無知愚民!”道士嗚咽般的聲音說道。

和尚看了一眼消失在河面的輕舟,堅毅的面孔變得肅穆憐惜,回身嘆息說道:“世人以不知為福,道友何必計較。”

“我不是計較,只是感慨。”

道士說道:“師兄以為,此事該當如何?”

拿出一塊潔白幹凈的錦布,他小心翼翼地將鼻臉包裹起來,只留下一張空洞的嘴和兩只憤怒的眼,認真說道:“此子狠辣果決,陰險狡詐,若任由他成長,必為人間大患。”

和尚的表情有些寥寥,回應道:“我等修為有限,又被先生插手,尚不能斷定其身份。現在唯有如實回報上去,再圖定奪。”

道士悶哼一聲說道:“距離遙遠,耗費時日無法估量;況且宗門顧慮道院,如何決斷尚未可知。此番打草驚蛇,恐生變數。”

和尚說道:“道友之意是……”

道士沒有直接回答他的話,憤怒的聲音說道:“與其它人相比,十之八九!”

和尚無奈苦笑說道:“即便如此,他躲在道院裏面,我等能奈之何。”

道士說道:“道院開山前不會封門,還有辦法可想。”

和尚沉默了很長時間才說道:“請道友名言。”

道士眼中閃過一道厲色,說道:“可請動誅魔衛,再入紫雲。”

和尚並沒有流露出多少吃驚,沉吟說道:“無十足把握,若是萬一弄錯……”

道士厲聲說道:“為天下計,寧錯不悔!”

見和尚猶豫,道士又說道:“你我早已決心舍己身侍天道,師兄若不能斷絕塵念,貧道獨往之。但請師兄留下禪印,事後若有牽連,貧道一力承擔。”

和尚又一次陷入沉默,良久才說道:“上官姑娘不在,僅憑你我之印,怕是難以調動誅魔衛。”

“師兄放心,古世家傳人不力,貧道身負監察之責,有權將之取締。只要師兄助我,定可成功。”

道士微微一笑,不小心牽動了臉上的傷口,眉頭頓時擰到一起,顯出幾分猙獰。

“我等既然事敗,總要對上峰有所交代。古世家傳人不離道院,分明刻意維護,或許與之有所勾結,也未可知。”

言語間,道士的目光大有深意,和尚低頭看著胸口上血漬,皺眉不語。

道士說道:“我知師兄禪心堅定,為人稟正,不懼百年面壁之苦;可如今你我身系蒼生,豈能有婦人之仁。此前一戰,師兄親眼目睹,蕭十三郎故意留手,焉能做得了假。”

聽了這番話,和尚終於不再沉默,嘆息說道:“道友說的是,貧僧一時動了塵心,罪過,荒唐。”

“罪過是罪,荒唐是過,有罪有過,禪心無定。”

和尚默念了幾句,從懷裏拿出一枚小小的印符,遞給道士說道:“此事貧僧當如實上報,還望道友莫要怪責。”

道士肅容斂色,贊佩說道:“師兄大德,何來怪罪之說。”

接過印符收好,道士稽首說道:“貧道這就趕往嶺南,那裏距離紫雲最近,方便調動人手。師兄如今作何打算,可與我同往?”

和尚回禮搖頭,莊穆說道:“貧僧禪心不定,當返回佛塔戒己嚴身,重塑佛心。蕭十三郎一事,就拜托道友了。”

道士對他的回答早有預料,聞言說道:“即如此,師兄珍重。”

“道友亦須珍重。”

和尚答應一聲,與道士依依惜別,各奔一方而去。

……

……

跳馬澗是一個非常奇特的地方,兩側山峰壁立千仞,頂端卻有拱形巨石相連,一端微微翹起,形似一只奔躍的駿馬而得名。

傳聞中,它是一匹試圖逃離的天馬所化,被憤怒的仙人追上,於九霄之外伸指,將正在歡歌越過兩座山峰的天馬定格。此後,它便只能眼望著萬裏河山而無法移動,於夢中期盼重獲自由。

了然大師經過這裏,擡頭望著那只天馬神駿無雙卻又憤怒不甘的模樣,禪心微動。

他的傷勢其實頗為嚴重,胸口時時傳來劇痛,體內還有一道莫名的氣息不停運轉,竟與其佛性相沖,彼此難以共融。

內外交困,大師不想因飛行加重負擔,便一路徐徐,倒也很是悠閑。

途徑跳馬澗中央,了然大師忽然停下腳步,表情沉凝而悲憫,嘆息說道:“施主既已成魔,何不現身一敘。”

轉角處,十三郎的身形飄然出現,目光平靜地望著了然,說道:“你知道我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