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何人助我明志!

一夜好談。

直至天色晨霧漸稀,天色微明,十三郎才與阿公辭別,準備返回自己的居所。

辭別不是因為天亮了帶來什麽感悟,而是他確認自己了解到了足夠多的信息,再無需浪費時間思量對策。

十三郎的性格謹慎多慮,一旦認定自己有了把握,做起事來堅韌決斷,不乏雷厲之風。曾在老師面前發出“事在人為心必安”的豪言,正說明他對自己的計謀頗為自負,甚至有些狂妄。

這種性格讓他吃了苦頭,卻沒能改變他的基本準則;只是在過程上,他變得更加小心,也更加狠辣。他此時才真正意識到,自己與幼年時所處的環境不同。那時的他活得更艱難,目標也相對簡單,只是活下去而已;如今的他活下來不難,但需考慮更多。

與阿公的談話越是深入,十三郎所占的主動權就越多,老人的心智或許不弱,然而有求於人,不能不受到諸多制肘。及至最後,雖然他屢屢對十三郎的來歷產生懷疑,卻已經是老驢拉車,不上也得上,再沒有了後悔的權利。

所謂秘法——也就是列陽之火的修煉功法已經交到十三郎手裏,這門功法作為燃靈族特有的神通,其威力自不待言。然而傳到阿公這一代,因為歷代先祖的修為越來越低,前人的體悟之類都變得晦澀不明,修煉也極為艱難;而且從本質上講,光有功法其實沒什麽大用;如不能尋得一種天地火源,即便修行成功,所得也有限的很。充其量比修士常用的之火稍強,算不得什麽了不起的東西。

送出功法,阿公等於將底牌送到別人手裏,再沒有什麽可憑持的籌碼;因此他唯有放開一切,對十三郎有問必答,解除了他不少疑惑。比如裂風獸,比如秋獵規則,再比如雲離城的特點等等,對十三郎日後行事帶來許多幫助。

至於阿公所請之事,十三郎沒有替叮當答應,只是給了他一句話。

“不出大的意外,我們會在這裏停留三年。”

聽了這句話,阿公愁眉盡展,終於安下心。

……

……

因放心不下叮當,十三郎自己也諸多事情需要處理,彼此形成默契後,十三郎向阿公告辭。分離前他忽然想起一事,提議道:“帶我去看看紫依的媽媽。”

說這句話的時候,十三郎用的是吩咐的口氣,顯得很不禮貌。然而聽在阿公耳中,卻不亞於天奉綸音,樂顛顛地連忙答應。他已年老成精,自然看得出十三郎望著小紫依的目光,似有一股特殊的意味。其中因果阿公不怎麽關心,只要能讓十三郎有所牽盼,自然增添一份希望。

喜悅中阿公心裏也禁不住思量:“媽媽?這樣的稱呼倒也新穎。看來這位八指小友出身不凡,每每無意間吐出的詞匯,老朽竟從未聽過。”

……

……

小紫依的阿媽,只能用一個詞匯形容——幹癟!

幹癟的手,幹癟的身體,幹癟的胸膛,連她的頭都與普通人不通過,仿佛連頭骨都萎縮進去,只能用幹癟形容。

如今的她已經不能說話,連擡起手都很艱難;她只能常年躺在床上,空洞的目光望著屋頂,有思或是無思,誰都無法明了。

十三郎可以想到,為了讓此女活到今天,阿公付出了何種代價與心力,更耗費了不知多少對穆家寨來說無比珍貴的藥材。如果他不是穆家寨的阿公,絕難達成。

看到她的那一瞬,十三郎完全呆住了,就連依依聞到家的味道,從沉睡中驚醒都沒有察覺。他實在無法想象,這個女子究竟懷著怎樣強悍的執念與意志,又承受了多少寂寞孤苦,才能存活到今天。

依依從十三郎懷裏掙脫出來,輕手輕腳的爬上床,依偎在阿媽身邊。幼小的她意識到十三郎目光裏包含的味道,已經不再懇求他為阿媽治病。她抓起阿媽的一只手——如枯柴暴曬十余日後的手,放在自己柔嫩的小臉上,默默不語。

阿媽聞到了女兒的氣息,也聞到了阿公與一個陌生人的氣息,緩緩地扭過頭。她已經沒有多少知覺,目光也無法看到匍匐在懷中的女兒,只能通過氣息分辨出,房間裏有個外人。

她的目光,或者說她的眼眶直直地對著十三郎的方向,被依依抱著的右手顫動了一下,似乎緊了一緊。

那是警惕的目光!不,應該說是警惕的眼眶。如今的她,已經沒有目光可言,只有空蕩蕩的眼眶,裏面充斥著死氣,沒有半點生機。

但,警惕仍在!

那是一種母親永遠都不會失去的警覺,是面對陌生人時必然會做出的舉動;哪怕她已經病入膏肓,病到早已放棄求活的希望,病到手都無法擡起、無法觸摸、連一個警告的眼神都無法釋放時也沒有忘記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