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兇殺(九)

杆是舊杆,字是新字;血跡未幹的八個大字,粗俗中透出輕蔑,仿佛八張狂笑的臉。

四目老人望著那跟木杆,沉吟不語。

胸襟如他,被戲耍後再受如此挑釁,心裏終不禁羞怒難平。

此時的四目,原本一絲不亂的發髻微顯蓬松,表情不再淡定無波,就連臉上的皺紋似乎都深刻了幾分。他的氣息已現紊亂,法力耗損了近半,精神也從亢奮轉為疲累,有些憂慮。

唯有臉色依舊平靜。

緩步走到木杆之前,四目老人靜靜地望著那幾個大字,自語道:“沒死?”

宗鳴未死!

宗鳴必須死,如今宗鳴未死,自然產生無窮變數。陰陽峽谷不是遊山玩水的地方,宗鳴不死,四目就無法放手施為。

“咒符雖有破解之法,麻煩卻不少。”

良久,老人眼中有厲色閃過,長眉勾出一抹自嘲,喟嘆道:“罷了,想要得到,哪有不付出代價的道理。”

說罷,四目擡手,將額邊銀絲理了理,毅然走進峽谷。

……

……

三十裏峽谷三千裏山。

曾有人在穿過峽谷之後,給它留下這麽一個富有別致意味的評價。對那些反手可成雲的大能之士來說,能自由穿行於陰陽之間,領略一番靈魔相會時碾動生死輪的壯闊與哀傷,本身就是一件賞心悅目的事情。然而對大多數人來講,踏山三千裏所能帶來的絕不是什麽愉悅欣然,而是重重險障,陣陣殺機,還有晃動心神的震撼。

四目老人對陰陽峽谷所知不多,唯一可以肯定的,以他的修為,縱然全盛時期也不能於此地任意遨遊。如果說之前他對這種說法還有些懷疑,待到真正行入其中後,四目老人立即命令自己熄掉任何僥幸念頭,老老實實地踏步而行。

這裏已不能用峽谷形容,它更像一條內部掏空、且身軀破損的巨蟒。頭頂常見橫亙數十米的嶙峋怪石,如刀似劍,如一尊尊古獸懸在天空;更有橫天之梁,成犬牙相錯之勢,隨時可能當頭壓頂。

一條胖瘦不均的通道在怪石間蜿蜒,延伸至幽遠不可視之地。

光線明亮的話,這裏絕對會成為一處奇景。所謂通幽曲徑覓闌珊,尋常的詞匯不足以形容其萬一。非要比喻的話,或許把一只狼牙棒伸進山脈腹地攪上幾攪,再與山頂開出一連串的天窗,方有幾分形似。

在這裏飛行,不到百米就需變向,甚至要屢次變向。先不說高速飛遁中難度幾何,那些莫名而發突兀而至的旋風就足以令人生畏。

比如眼下,靈器逆襲而魔氣退卻;看似大軍推進勢如破竹,可實際上,每一個角落都在發生激戰,都在進行一場無聲的爭奪。

比人類廝殺更慘烈的爭奪。

走了不到百米,四目已遇到三股突發式的狂暴旋風。靈魔之氣的長期蕩滌下,兩側的巖壁都已經變成蜂窩狀,不知道什麽時候,某處就會形成圍殺之勢,必將一方徹底湮滅方能罷休。

無論靈器還是魔氣,都不知四目是何方神聖;它們相互絞殺,同時也絞殺包含於其中的一切,沒有半點憐憫。四目老人親眼看到,一塊承受了萬年風暴不散的巨石被卷入看似不如何起眼的小型旋風,眨眼之間就碎成千萬塊,最終化為粉粒塵埃。

他的面色微變,不覺加大了幾分法力,同時暗暗皺眉。

如之前一樣,他面臨一個老問題:對方太快!

絲毫做不得假的快。

……

……

這樣的環境裏,他們怎麽能如此快捷?要知道,越是朝裏走,風暴也越發劇烈而且難以預測,他們還帶著一個垂死的宗鳴,行進速度竟然絲毫都沒有受到影響。

如果沒有看到對方的模樣,四目或許會認為對方懼怕自己,為了逃命而不要命。然而此前兩人的表情告訴他,對方有意將他帶進峽谷,甚至有與之一戰的準備,又何來的畏懼。

“陷阱?”四目又一次自問,隨即搖頭否決。

不是因為陷阱太難,恰恰相反,這裏設置陷阱太容易,容易到隨時會變成自己的墳墓的程度。除非對方打算和自己同歸於盡,否則的話,幾乎沒有可能。

“他們是想殺死老夫,怎麽肯和我同歸於盡。”四目老人苦笑著自嘲。

他覺得難以理解,無法猜測這些年輕人的想法。宗鳴狂妄自大也就罷了,畢竟身份顯赫資質上佳,且其心智確非尋常。區區兩個築基小輩,竟然想殺死一名臨近結嬰的高階修士,該如何形容這種“雄心壯志”才合適!

心裏雖覺得荒謬,四目還是給予了足夠的重視,不僅將護盾開到最大,還從懷中拿出一面小鼓,看起來應該是某種寶物。

他左手持鼓,右手輕叩鼓面,隨時處於準備激發的狀態。隨後就邁開大步,身體飄飄於呼嘯的罡風間穿行,好不輕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