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姜離之殤,妾奴之亂

  黎啟臣一聲長嘆:『後來自然是被鎮壓下去了,所有的男性妾奴不是被處死,就是被發去築城做苦工,女性妾奴也各有刑罰,但依然留在尚林苑……』“是姜國‘三匠妾奴’的後代?”黎啟臣接口道。

  烏階抿著嘴,眼裏已經有了淚,轉過身,低著頭,繼續拉車,腳下的泥土上有淚水的濕痕,隨著那雙赤足的行走,滴滴滴落。

  晏薇心中惻然,但又全然不知因果,於是小聲問道:“那是怎麽回事?”

  黎啟臣道:“那應該是你出生前一年的事情……那時候,我國與姜國交戰正酣,那姜國不敵我國,欲奉上三百妾奴求和。而我國此時也恰逢災年,國內洪水肆虐,且那時大王的兩個嫡子……四公子和六公子……相繼身故,大王以巫蔔定天意,決定退兵,便允了姜國的議和之請,收了那三百妾奴。”

  晏薇問道:“那‘三匠妾奴’又是什麽意思?”

  公子琮道:“這是我國和姜國風俗不同鬧出的誤會,議和當時只說是染工百人、織工百人、繡工百人。這三匠在我國都是女子擔當,通常議和,多以女子玉帛為信,因此官書中就稱為‘三百妾奴’,誰知在姜國,染工都是男子,織工男女各半,只有繡工才全部是女子,因此這三百人中,男女各半。雖說‘妾奴’二字,也可指代男女奴隸,但官書中最後還是補上了‘三匠’二字,通稱為‘三匠妾奴’了。”

  晏薇奇道:“議和的奴隸,不是應該留在禁苑嗎?怎會跑到民間?”

  黎啟臣道:“原是留在尚林苑織造處的,但轉過年來,這些妾奴便趁大王田獵、看守松懈之時,舉事暴亂了……”

  晏薇嘆道:“為何要這樣?議和的奴隸,代表了一國之信,應該安安分分才對,這樣鬧起來,豈不是無信無義嗎?”

  黎啟臣搖頭道:“我也不知……”又用征詢的眼光看了看公子琮,公子琮也微微搖了搖頭。

  “我卻知道!”烏階頭也不回,還是繼續拉車,但聲音卻清清朗朗地傳來。

  “哦?你倒說說。”公子琮語氣平和,似乎並不在意烏階沒有主奴之分的無禮。

  “我就是那一年生的。那一年……尚林苑的三匠之中,有很多女子都懷了孕,她們大多是被那些黑衣侍強暴的,少數是和我娘一樣,找了男匠人嫁了,無媒無聘,也好過遭受淩辱!”烏階咬牙切齒,聲音嘶啞,語氣中充滿了憤恨。

  黎啟臣默然不語,這樣的傳言,他是聽過的,但沒有人能證實。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從此以後,宮禁中的黑衣侍改了遴選規則:此前都是在兵卒之中擇優錄用,此後便改為在貴族士大夫子弟中遴選,年齡也更低,十三歲便可加入,到十八歲便另行委派官職。自己也是在數年後揮別了鹽湖地方,離開了童率和師父,進入宮中為侍。

  “後來怎樣了呢?”晏薇還是一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性子。

  黎啟臣一聲長嘆:“後來自然是被鎮壓下去了,所有的男性妾奴不是被處死,就是被發去築城做苦工,女性妾奴也各有刑罰,但依然留在尚林苑……”

  晏薇轉頭問烏階:“那你又是怎麽流落到這裏來的呢?”

  烏階還沒回答,公子琮接口道:“那是因為十年之後,他們再度生亂,趁著地震逃亡了。”

  晏薇奇道:“那又是怎麽回事?”

  公子琮道:“那姜國懼怕我國兵威,便與齊國結盟,齊國答允結盟的條件,就是要求姜國刺繡一幅巨幅的齊國山川輿圖。可姜國繡了兩年,也沒有成功,反倒是主持刺繡的姜後病逝了,於是齊國和他們斷了盟。我國再度出兵攻打姜國,這一次長驅直入,兵臨城下,圍困姜國國都數月有余,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北面的縉國犯我邊境,我軍只好從姜國撤兵,揮師北上。此時舉國征兵,又是禁侍人手短缺疏於防範之時,更遇到地震,震塌了尚林苑的院墻,這些妾奴便趁機逃亡了。那時國無兵力搜捕,只得號令全國,凡見到頸上有雙龍烙印之人,人人得以奴役之。”

  “唉……”晏薇輕輕嘆了一聲,楊國和姜國幾十年的恩怨紛爭,在她心中,如過眼煙雲,但這些奴工的坎坷半生,卻令她感慨。

  “你怎麽不說話?”晏薇輕輕拍了拍烏階的肩膀。

  “我能說什麽?”烏階聲音嘶啞地回道。

  “他們並沒有親歷這些事情,都是道聽途說或是官書上的記載,你身在其中,經歷自然是不同的,我想聽聽你的故事。”晏薇柔聲說道。

  烏階回頭看著晏薇,眼中閃著晶亮的光,又回過頭去,一邊繼續低頭拉車,一邊緩緩地說道:“那次‘三匠起義’,我父母其實都未參與,我母親身懷六甲行動不便,我父親顧念我們母子兩個,也沒有跟他們一起起事,反倒是把他們都得罪了……但刑罰下來,卻是不分青紅皂白,父親被罰去築城,生死不知,但那些人認為我父親是叛徒,只怕不會讓他好過……我母親雖然安安分分,卻也被挑斷了腳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