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曠野疏林,月皎星沉

  月,斜掛枝頭。林中不時傳來一兩聲鳥鳴,和山中靜夜特有的、不知所謂的細碎聲音。

  驛路上,一車疾行,揚起一路輕塵。

  輪高六尺六寸,三十道輪輻密密匝匝,木質緊致,打磨得很光滑,通體黑漆。看上去只是尋常大夫的墨車,但在誰也看不到的車蓋頂上,正中刻著一個“鬥”字,周圍是螺鈿鑲嵌的二十八星宿圖,在漆黑的墨色中暗暗閃著流光,似乎在向蒼天宣示:這車,絕非凡品。

  馭車的人正是童率,一頂鬥笠遮住了臉,看不清面容,不時拿起腰中的葫蘆,飲上一口。

  車內兩個人,則是晏薇和黎啟臣,對坐著,中間是一盂凈水。黎啟臣正用布條蘸水,為晏薇清潔傷口。

  “一點兒也不難啊,看得多了,自然也就會了,你看我學得還是很像樣的吧?”黎啟臣語氣輕松,像是故意要逗晏薇開心。

  晏薇勉強笑了笑,說道:“怎麽又想到回頭找我呢?還以為你們一去不返,今生再無緣得見了……”

  黎啟臣道:“清晨城門一開,我們就出城了,也是太心急了些,被守門的認了出來,大打出手之後僥幸逃脫,便潛藏在城裏,他們去城外追,自然撲了個空。我們躲了幾天,看風頭不緊了,就出來找你,哪知道正遇到司寇衙門抄家,我們跟著公子瑝府上的人,才找到你的行蹤。”

  晏薇“嗯”了一聲,不置可否。

  “真是對不住,讓你受苦了……是我們想得不周到,實指望那些黃金能讓你過得舒服些,哪知道卻害了你……”黎啟臣急切地解釋,手上使力略重了些,晏薇痛得縮了一下手。黎啟臣以手指輕撫晏薇手背,小心地安撫,又怕碰到了傷處,柔聲說:“都是我不好……”

  晏薇低聲道:“比起你承受的,這不算什麽……我就監在你的監房對面,想著你受過的苦,也就淡然了。”

  黎啟臣道:“你與我不同,你是無辜的,原該怨恨我們才是,我卻是罪有應得。”

  晏薇奇道:“又不是你下的毒,你有什麽罪?”

  黎啟臣道:“我職司內廷衛尉,本就擔負著內城安防的重任,公子在宮禁中被毒殺,我難辭其咎。更何況公子瑖跟我學劍,尊我一聲‘師父’,我更有保護他之責。可是我竟然眼睜睜地看著他被……就算是身受再重的酷刑,也是我該承受的……”

  晏薇一呆,她從未想過,黎啟臣對公子瑖的死,竟有這麽多自責,於是說道:“毒之一物,無跡可尋,縱然三歲小兒也能毒殺赳赳武夫,防不勝防,這也怪不得你。”

  黎啟臣搖頭道:“公子瑖與我,名為君臣,情同兄弟,他母親樊妃偏寵幼子公子珩,對他甚為冷淡生疏,自我進宮當值第一天起,他便和我極為親近……若當時我先飲下梅汁,就能保住他的性命了……”

  晏薇道:“既然有人處心積慮地殺他,一計不成必然又生一計,你保得他一時,難道還能保得他一世?況且你也只有這一條命,又能拼幾次呢?”

  黎啟臣扼腕道:“所以必要找出幕後真兇,為公子瑖報仇!”

  晏薇輕輕搖了搖頭:“全無頭緒,我們這是去哪兒找呢?”

  童率回頭道:“先去我的老巢——鹽池,養好你們兩個的傷,再做道理。我手下兄弟眾多,著落在這毒上面,總能找到些線索的。”

  車一路漸行漸遠,直駛入一片晚霞之中,不覺天近黃昏。

  “還不找宿頭,要野宿嗎?”黎啟臣拍著童率的肩問道。

  “是啊,我忖得這裏離懷都尚近,去借宿恐怕有閃失,不如野宿為好,況且我們有這輛車遮擋風寒,先度過這一夜,明晚離懷都遠了,再借宿也好,住館驛也好,都安全些。”童率頭也不回地答道。

  “晏薇身子有病,又不習慣野宿,只怕受不得風寒。”黎啟臣遲疑道。

  童率一拍腦門,說道:“這個我疏忽了,不然我們就趕去下一個宿頭,只是要再趕小半夜的夜路。”

  晏薇聽到他們說野宿,只覺得有趣,又兼之逞強,說道:“我並不介意的啊,野宿也沒關系,你們不要顧忌我。”

  月,斜掛枝頭。

  林中不時傳來一兩聲鳥鳴,和山中靜夜特有的、不知所謂的細碎聲音。

  車,停在石畔,兩者之間是一堆篝火和向火的守夜人,白皙的側臉被火光映著,頸中浮著淺淺的傷痕,正是黎啟臣。

  車的下方,鋪著一張席,席上,童率和衣而臥,鼾聲陣陣。他身體背火的一側,從車上垂下一片簾幕,既擋住風寒,又聚攏住火的熱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