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振振君子,寂寂空庭

  晏薇細細思索,總覺得有什麽事情和此事有關,但又模模糊糊記不起來。

  晏薇再度醒來時,天已大亮。陽光從紗窗外灑進來,遍地都是星星點點的粼光。自己還是睡在那兔皮褥上,只不過身上的衣服已經換過一身鵝黃色的絲衣,就是這身衣服,也已經汗濕,頭依然昏重,風寒未見好轉,似乎又加重了。

  一個女子走了進來,將一碗粥放在幾案上,垂手在一旁侍立。晏薇已經數天沒有好好吃東西,正覺饑餓,便坐過去,以拇指和食指的緣側夾著調羹,舀起一勺粥,送入口內。

  畢竟是手上有傷,不太靈便,手一抖,粥滴在前襟上,汙了一大塊。晏薇只覺得尷尬失禮,想要找帕子來擦,摸了一下身上,才想起全身上下的衣服都重新換過,不是自己的,哪裏有什麽帕子?擡頭想向那女子求助,但見那女子居高臨下地打量著晏薇,一臉的不屑和敵意,並沒有半點要幫忙的意思,反而像是在看笑話。

  晏薇細看那女子,身材高挑,面容端麗,眉眼細長,只是神色間冷冷的。穿一身曲裾的織錦深衣,頭飾也頗為華貴,看上去身份不低,並不似尋常奴婢。

  晏薇看到她這副樣子,不由得心中有氣,索性雙掌捧起碗,不顧形象地就著碗大吃起來。碗遮住臉之際,晏薇分明聽到那邊傳來哧的一聲冷笑。

  晏薇喝完粥,把碗重重一放,用袖子擦了擦嘴,挑釁似的擡頭道:“不給我更衣嗎?”

  那女子眉毛一挑,滿面怒容,張嘴想要說什麽,但猶豫了一下,最終沒有出口。

  說到更衣,晏薇突然想到昨夜之事,不知道公子瑝是否已經奪走了自己的清白,不禁一陣燥熱,和那女子鬥氣的心漸冷了下來,但全身上下並無異狀,似乎……並沒有發生什麽……但見那女子又拿了一身素紗衣過來,一言不發地給晏薇換過,晏薇反而覺得有點過意不去,問道:“昨夜和前夜,也是你幫我沐浴更衣的嗎?”

  那女子冷笑道:“不然你以為是誰?”

  晏薇一滯,是呀,還能是誰,總不會是公子瑝親自動手吧?於是又問:“公子瑝呢?”

  那女子恨恨地說:“公子去大王那裏領罪去了。”

  “領罪?領什麽罪?”晏薇奇道。

  那女子把換下來的衣服重重往地上一摔,怒道:“你還真能裝糊塗,他帶人從囹圄中把你搶回府中,難道不是罪?”

  晏薇一呆,她一介平民女孩,雖也曾出入宮禁,但對於典章制度、內廷規矩卻並不了然,只是想著,公子珩私入民宅,把自己擄入宮中,濫用私刑,而且類似事情不止一樁,但似乎並沒有受到什麽懲罰。公子瑝救自己於水火,又為何要受懲罰?想要開口再問時,發現那女子已經離開了。

  晏薇再度醒來,日已黃昏。一睜眼便見到公子瑝依然跪坐著和自己同席,卻是長跪姿勢,微覺奇怪,正要開口問,一轉念間已經明白,顫聲說道:“你……竟然受了笞刑嗎?!”

  公子瑝微微一笑:“雜律有雲:‘凡罰金之刑,公子則笞。’因為罰金對於我們這些公子來說,是無關痛癢的,起不到刑罰的作用……其實也沒什麽,如此便了斷了,你以後便可以安然住在這裏。窩藏本是輕罪,你又屬於不知者不罪的範疇。只是我私闖囹圄提人,須得受罰而已……”

  晏薇又是感激,又是憐惜:“都是因為我……”以完好的拇指輕撫公子瑝的脈門,見脈象平緩,知道笞傷並不重,方松了一口氣,輕聲道:“我能看看你的傷嗎?”

  公子瑝臉一紅,竟然有幾分扭捏,囁嚅道:“不用了,傷很輕,已經塗過化玉膏,一兩日便會痊愈了。”

  晏薇見他如此,臉也是一紅,想到昨夜的事情,臉更是紅得像火燒。心中一嘆,雖然平民人家父親鞭笞兒子並不罕見,家主鞭笞奴隸更是尋常,沒想到宮禁之中,貴為公子依然也會受笞刑,難怪父親要調配那麽多化玉膏送到宮中……又想到黎啟臣曾言這位公子瑝並不得寵,或者是因為這個才……於是試探地問道:“那公子珩對我動用私刑,可曾受罰?”

  公子瑝搖頭道:“他本就受王命調查此案,在宮中私刑雖然不妥,但只是小過……”

  “這不公平!”晏薇說道。

  “沒有什麽不公平的,國家法度,人人都須遵守,否則天下便亂了,便是神仙也無法管理。”公子瑝一臉淡然,全無怨懟之意。

  晏薇道:“他們住在宮中,你卻分府而居,也沒有封邑,似乎也不公平呢……”

  公子瑝微笑道:“分府出來,有很多方便處,在宮中每個公子的吃穿用度都是一樣的,不可逾越,在外便自由些。我身有寒疾,冬日用炭便是別人兩倍,夏日卻不需用冰,在宮中有千百雙眼睛盯著,事事與人相異總歸會有物議,分府出來便自由許多,想怎樣便怎樣。至於封邑,是我自己不要的,我身體不好,並無精力去管理那麽多俗務……況且我年紀已長,和那些小孩兒混在一起,也沒什麽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