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卷 馬前燈火動星河 第四章 當頭棒喝,未期煮鶴焚琴(第2/3頁)

這樣輕藍粉碧的海域,在南海中居住幾千年的雨師公子自然知道是何去處。它的名字叫“放鶴洋”,其中多有海鶴翩飛,相傳是上古神樹島中的神靈放養仙鶴之處。

認出已到放鶴洋,駿台心中不免犯了嘀咕:

“奇怪,這瓊肜姑娘怎麽敢跑到這樣偏僻之處。莫非見了此處海水清明,便要下去潛泳?”

念及此處,他又用神力探尋,卻忽然發現,剛才那忽隱忽現的小瓊肜現已是消失無蹤。這一下駿台著了忙,趕緊潛蹤躡足,開始在附近的濤根浪底仔細搜尋。就在這時,聽覺靈敏的雨師公子忽然只聽遠處一聲弦響:

“錚~”

隨著這聲調琴之音響過,便忽如有山林幽泉暗湧,一抹冷冷的琴音悠然而起,乘著細細的海風朝駿台耳邊流水般響起。

“……”

忽聞琴音,駿台愣怔片刻,便忽然呆住。

按理說,這位精研五律、諳曉八音的雨師公子,應該早已對天上人間的庸音俗律不屑一顧;但聽得碧海煙濤中這一縷幽泉般的琴曲,卻忽然呆滯,整個人有如木雕泥塑,只曉得隨著海波載沉載浮,渾忘了一切俗務。

“這是何樣的琴聲?”

曲如華而玉振,聲若神而泉湧。清聲一發,五音並舉;素弦一奏,若凝風雨。初時統一,漸而繁復,摶九音麗於空中,變千聲響於海下;逸響發揮,幽然若絕,低徊旖旎,頓挫抑揚;俄而復回,周旋去留,千變萬態,不可繁舉。琴音柔雅之時,聞之若清風兩袖,秀氣滿襟,飄飄然有淩雲之意;而到那幽懷憤激之際,清音一變,婉弦掣曳,則流泉變成飛瀑,湍流走電,奔飛白虹,直教人心旌震蕩,意動神搖!

於是在這樣超絕天籟的曼妙琴聲裏,素來耽於聲色的雨師公子早已忘記一切;忘了兵戈、忘了征戰、更忘了瓊肜,只記得眼前這無比神妙的音樂。隨著琴音,峰回路轉,分波尋路;無意識般載沉載浮,隨波逐去,不知不覺已接近那妙音響起的源處。

覺琴聲漸近,又浮沉了幾裏,直快到撫琴之人的面前,神魂顛倒的冥雨公子這才想起睜目看那弄琴之人。青天明月下,碧浪白雲前,只見一位梳妝淡雅的妙麗仙子,左指徘徊,左手抑揚,正於麗日明空下淩波弄琴。展目略瞧那仙子,年方十八九,靈慧殊麗,容華絕世,靨似仙蕊靈葩,神如冰華玉儀,倚身側蜷飛沫流濤間,只作素雅梳妝,一身柔藍淡雪的宮裝,微風動裾,羽佩陸離,烏亮的長發瀑布般隨意流瀉,又留幾縷青絲隨風在粉靨前悠悠飄飛——

這樣容顏絕世、舉世無雙的仙子,靜處時已然不可方物,何況現在還飛音奏節,揮籟興聲;彈抹之間,愈添幾分嬌媚,正是那“媚眼隨羞合,丹唇逐笑分”,讓這早已覽盡世間絕色的雨師公子也禁不住神飛天外,魂靈兒都要隨她身前的浪花飛起!

當然,除去其他不言,在音律面前雨師公子是何等人物;一月前在那樣千軍萬馬之中,他猶能談笑自如,施出那招“霓雨天下”脫身之時,還不忘留下東南一角略去變徵之音,不壞那羽調正宮音調。現在只對著這一人一琴,他自然更不可能糊塗。因此,不論那絕美琴師面前如何雲飛浪湧,氤氳成霧,神目如電的雨師公子一眼看出,那一把懸浮於水浪之中的蔚然古琴,正是傳說中的神琴“落霞驚濤”!

“落霞驚濤聲,天墟琴也。”

傳說這把天上的神琴,是取峻嶽鳳棲之梧,斫其向陽之枝,鑲以犀玉,藉以翠綠,弦以昆侖之絲,徽以锺山之玉,歷數年方能制成。琴長七尺三寸二分,對應大地繞日二周天之數;其形纖秀修直,素質華紋,上有七弦,比之尋常的五弦琴又添少宮少商二音,從而聲色更加豐富紛麗。“落霞驚濤”之名,正是取此琴琴音,有日暮落霞之輕之綺之麗,又有驚濤之重之烈之凝。

“瞞不過我的!”

世所罕見的絕代名琴一經認出,耽樂成癖的雨師公子霎時直欲發狂,在心中狂呼:

“原來這、就是『落霞驚濤』!”

琴音已然妙絕,琴師更是神麗,誰又能想到還能有幸看見這樣只存在於傳說典籍中的絕世名琴!當即,這雨師公子便手舞足蹈,欣喜欲狂!

而此時,那有如明花照水正臨流撫琴的少女,見有人近前,卻渾若不覺,只是依然順從本心,素指如蘭,在雪浪煙濤中將這曲抒發內心的清音雅樂娓娓奏來。

在這串珠玉般的琴音中,那雨師公子漸漸從乍睹名琴的驚喜中回復過來,慢慢又融入到性靈造化、伸抑自然的天籟神音中去。

漸漸的,隨著那幽然若雨的琴聲,不知不覺駿台的眼角竟有些濕潤。妙響籟音,仿佛能深入內心,拂動了心弦,讓這位出神入化已久的南海神靈,幾百年間第一次回憶起自己的往昔。瑣碎悠然的琴音,似將他分解回兩千年前那顆億萬滄海中最初的水滴。不懂什麽玄妙變化,不懂什麽修煉長生,只曉得每日隨白雲浪潮悠遊嬉戲,禦清風行遠路,拂白雲而上天,對比現在的生涯那才是真正的逍遙自在,無憂無慮。看現在,歷經千百年的滄桑修煉,早已是心比石堅;雖然能力通天,偶爾還仿效天真爛漫,可那就是真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