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法不自他生

晚風,

拂柳,

夕陽。

山外面,還是山。

如詩情,如畫景。眼前人,比畫中人更美麗。

疏淡有致的眉紋,自有不可以侵犯的凜然與清傲,睫毛長而卷,掩映的是,若草木圍繞、清新悠遠寒潭般的眼眸。

這一對眉,這一對清眸,亦不知造化要花多少功夫來裁剪,方才如此清妙絕俗。

她自然不是李志常陌生的人,甚至可以說,在李志常悠長的歲月中,見過的動人女子,雖不可計數,但面前這位絕對讓他忘不了。

不是因為她的美貌,令人刻骨銘心,而是因為對方著實厲害。

李志常想笑,卻覺得沒什麽可笑的,想要嚴肅,又不至於,恩怨是非,早不是他所看重的東西。

他還是開了口,就如遇見一個好久不見的故人一般,只是寒暄道:“妖聖娘娘一別十三年,可是清減了些許。”

九尾妖聖淡淡地看著李志常,心裏有多少復雜的情緒,她自己也不知道。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還可以全方面壓制住李志常,第二次見面時,李志常已經半只腳踏入金仙的門檻了。

仿佛一棵門外碗口粗細的楊樹,驀然回首間,已然巍峨聳然,不懼任何風雨了。

這些年她為了養傷,寸步未曾離開青丘山。

但她不聾不啞,該知道的,總會知道。

不得不承認,李志常已經高出她一線。

這一線的距離,卻是很難跨越,不可縮減的距離。

當然她若是有混元金鬥之類的寶物,即使李志常成了金仙,也能削了李志常的一身道行。

可是這類的寶物,比金仙還要稀少,她若是有,亦可庇佑青丘一脈萬世了。

清清冷冷的聲音,一如往昔,只是態勢早已不同。

“你能讓她跟我回青丘走一趟麽。”

這是九尾妖聖能做出最大的讓步,一生從不低頭的她,為了身上那份責任,終於不得不說出,這樣略帶懇求的話語。

李志常沉默一會,忽然道:“如果我沒猜錯,妖聖娘娘或許自出生後,不到百年時間,就有了如今實力。”

後面的話,李志常沒說,但是誰都聽得懂,意思是自那之後,九尾妖聖再無寸進。

九尾妖聖,面色一沉,其實她自出生,只花了五十年,就有了如今深淵難測的實力。

這份實力,是千萬練氣士苦修一生,上千年歲月,都未必能出一個。

金仙門檻倒下了無數天資縱橫的絕世人傑,可是能到這門檻的,又有幾人。

九尾妖聖冷然道:“你是在嘲笑我麽?”

李志常眼中沒有任何嘲笑的情緒,只是清淡如許,沒有任何多余附加語氣,道:“似你我這等人物,就該有覺悟,什麽道德規矩,什麽責任,都不過是可笑至極的繩索。妖聖娘娘若是肯活得任性一點,也不會止步不前。”

他說的是大實話,一旦走上他們這樣的道路,一切力量都來源於自身,即使道德天尊、阿彌佗佛,亦不能剝奪。

這份力量是自己的,還拘泥於什麽族人、親情、血脈,那才可笑。

這不是要讓自己斷情絕欲,而是要看清楚自己究竟是處於什麽位置。

帝王一言之下,可以伏屍百萬,但他的權力不是本身的力量,所以不能任性。

諸子名言——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便是如此。

可李志常他們這等人物又自然不同,他們的力量根植於自身,還有無數進步的可能。

要百萬人才能開鑿的人工運河,他們一個人就能做到。

飛天遁地,移山倒海,在常人眼中,種種不可思議舉措,都是他們能力範圍之內的事。

這種力量不靠外物,也沒有責任。

九尾妖聖為了族人的生存,竟然一而再,再而三,讓自己有所束縛,這才是她不能寸進的根本原因。

這種無形的阻礙,便是修道人的另一種劫難。

所以有人為了破開這些迷障,不惜逢父母殺父母,逢親眷殺親眷,遇佛殺佛,殺出一個自由自在的我。

也有人心懷不忍,不能看破,但能夠堅持到底,不斷強大自身,讓那些自己在意的人過得更好。

以絕強的執念,渡人渡己,終於修成道果。

但這些不同手段之下,其實都有一個本質的相同,那就是能夠認清自我,認清力量源自自身,不假他求。

而李志常所謂活得任性,便是源自於這種對自身力量的自信。

九尾妖聖不能任性,就不是不相信自身的實力,或者不相信自己有能做到更多的實力。

這就是否定了自己,將自身還處於世俗權力、道德的束縛中。

這也是為何上古神魔,追逐日月,擔肩挑海為尋常,如今再難看到這種強橫神魔出現的原因。

因為那種超然的力量,以及任性的性情,著實是對現實世界的極大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