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汝陰月夜

一個比他還要雄壯許多的男人正大口喝酒。

他不是用碗喝,而是用壇子喝。

抱著壇子喝。

這個大漢背後背著一把長刀,有多長,以劉裕的目力判斷,足足七尺有余,高出了大漢的後腦勺。

好長的刀,這樣的刀除非是木頭做的,一定很沉,可是這個男人喝酒的時候,仍舊將它背著。

絲毫不覺得累贅。

劉裕心道如果這刀真的是精鐵打造,此人必是天生神勇之輩。

劉裕回頭道:“這位兄台外面有軍隊進來了,我看你還是躲一躲為好。”

那男人虎目睜開,神光迸發,比天上星辰還要明亮,卻淡淡細語道:“小子喝酒不,我看你也又累又餓的。”

劉裕開口便有了被此人惡聲惡氣的準備,沒想到這大漢雖然面目粗豪,卻出口慈悲,看出他饑餓交加。

劉裕道:“多謝兄台美意,只是城外的有苻堅的軍隊進來,等下到了這裏,看到兄台,只怕對兄台不利。”

那大漢悠然一笑,抓起面前桌子上一塊肉塞進了嘴裏,嚼了幾下,就吞進肚皮。

劉裕聽得軍士的動靜越來越近,只怕很快就會來到這裏,大漢喝酒吃肉的聲音不小,只怕會驚動這些軍士。

他急切道:“兄台孤身一人出沒這裏,自然藝高膽大,只是這進來的有數百軍士,外面說不定還有接應的軍隊,兄台惹出動靜,只怕在這北方將會寸步難行。”

他輕輕一笑道:“小子難道從沒有人說過你很啰嗦麽。”

說罷,這大漢,將酒壇子往屋外面扔去,砸出一個大窟窿不說,還摔在街上,響聲頗大。

劉裕皺了皺眉頭,這人不但不怕麻煩,還找麻煩,實在讓人難以理解。

劉裕一個閃身,到了房梁之上,潛伏聲息。

大漢將符秦軍隊引過來,再讓他逃出去,很容易被發現蹤跡,倒不如就此躲在房中。

若是這大漢不敵,他就能救就救吧。

房門劈開,一對披堅執銳之士湧了進來,個個虎虎生風,一看便是苻堅的百戰精銳之師,劉裕暗叫僥幸。

為首一個軍士看著大漢,喝道:“你是荒人?”

劉裕知道荒人乃是特指邊荒集的人,在淮水和泗水之間,有一大片縱橫數百裏、布滿廢墟荒村、仿如鬼域的荒棄土地:南方漢人稱之為‘邊荒’,北方胡人視之為‘甌脫’。

這一帶邊荒集存在的必要性,是作為南北對峙勢力之間的軍事緩沖區。

同時也成了那些無法無天之人的樂土,因為邊荒是一個充滿自由,又沒有王法的地帶。

它既黑暗,又光明。

黑暗是因為邊荒的每一寸土地都流滿了鮮血,光明是因為邊荒是一個只認高強本領的地方,在這裏,有本事就能出頭。

在這被高門大閥把持天下的時代,這一點顯得尤為可貴。

而自從苻堅準備南下之後,邊荒就再沒有存在的必要,這軍事上的緩沖區,也在這段時間遭受嚴重的打擊。荒人中除了氏族、鮮卑族等胡人外,大部分都已經逃散,而作為不穩定因子的這些荒人,一被符秦軍隊發現,便會被殺害,分毫不會容情。

劉裕常年在邊荒打探消息,所以對邊荒集了解很多。但他很確定,大漢絕對不是荒人。因為有那麽顯眼的大刀作武器,他不可不認識。

大漢雷也似的眼神朝著軍士瞪了一眼,軍士受不住他的目光,軟倒在地上,他悠然從容,站起身子,邁動腳步,朝著這些軍士走去。

有軍士挺著長矛朝著他身上刺過去,只見長矛折斷,不見大漢有絲毫損傷。

大漢虎軀一震,那軍士跌飛起來,撞著身後的同袍,一下子便倒下大片。

其余軍士聞聲過來,慢慢將大漢堵住。

大漢的步子從不遲疑,任憑他刀槍劍戟一一招呼過來,全然不在意,罡氣布滿身體,任他金鐵加身,我自毫發無損,當真厲害無比。

劉裕只透過窗口望去,也不覺心馳神搖,不能自已。只覺若軍中有此勇將,當真是萬人之敵。

數百名軍士個個痛苦嚎叫,躺在地上,難得卻沒有一人死了。這些人相互攙扶,狼狽的往城外而去。

大漢忽然道:“不敢見人的都出來吧。”

嗡嗡嗡之聲,貫徹夜空,仿佛連汝陰城都晃動了。

突然之間,便聽到人的腳步聲不斷響起,不須臾便從四面八方匯聚了五六十人,劉裕躍落在窗口的隱蔽處,偷偷觀看,只見全都清一色的光頭彌勒教徒。領頭的卻是一僧一尼。

佛教傳自天竺,從姓氏上說,僧侶的竺、支等幾姓來自天竺和大月氏,屬胡姓,中土漢人出家為僧,也因而改姓竺或支。

建康城內的有名高僧支道林本身是陳留漢人,也改為姓支。

僧人固然不事生產,不服勞役,為君王推崇,屬於另外一種特權階級,對國家蠶食嚴重,但是都不如彌勒教為禍劇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