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血與劍

高山無言,終立千古。

薛衣人如疾風驟雨的劍勢卻逐漸消散,劍也越出越少,到最後居然完全停滯了下來。

白衣人身子從虛空緩緩降落在水中。

腿部自膝蓋以下,皆沉入水中。

整個人好似中流砥柱,任憑水流沖擊,始終帶不動他的身子。

薛衣人亦復如是,劍尖垂下。

天地間沒有了劍氣縱橫,也沒有了兩人交手的破空聲,仿佛陷入了寧靜。

不動心、不動手,除了水流風動,兩人之間一片平靜祥和。

李志常嘆口氣道:“薛衣人敗了。”

原隨雲遲疑道:“何以見得。”

李志常道:“風雨大作,必先以靜,接下來薛衣人的出手必定全力施為,驚天動地。”

原隨雲道:“既然如此,你又為何說他必敗。”

李志常道:“因為經過先前的交手,薛衣人一點一滴將自己的氣勢積累到頂峰,他現在好似拉緊了的弓弦,不得不發,若是不發,傷的便是自己,若是發出去,還有一線勝機,而這一切都是白衣人刻意為之的。”

原隨雲驚訝道:“白衣人為何要這樣做。”

李志常冷冷道:“因為只有最強狀態下的薛衣人,才有讓他殺的價值,兒薛衣人發出最強一劍之後,也當再無遺憾。”

原隨雲默然,既然白衣人敢讓薛衣人不斷攀升氣勢,用出最強一劍,自然有把握接住這一劍。

薛衣人這一劍必然會用出全部的精氣神,一旦白衣人接住了,他將再無任何手段可以抵禦白衣人,結局自然便是死亡。

原隨雲道:“你既然肯救我,難道不能阻止他們這一戰,救下薛衣人?我知道你一定有這能力。”他果然已經變了,若是過去他絕不可能說出這樣的話。

李志常道:“不是我不願意救,而是沒有必要。因為這一戰容不得外人的幹預,對薛衣人而言,這一戰,爭的並不是生死勝負,而是要對自己這一生有個交代。”

原隨雲默然,雖然他不能做到如薛衣人這般,卻能體會到他這種心情。

他想起了他的父親,那個好好先生。

可是若有一天無爭山莊遭到別人挑戰,即便他的父親真的手無縛雞之力,也不會讓外人來幫他們無爭山莊渡過難關。

無爭山莊的威嚴決不能被人侵犯,薛衣人的尊嚴也不能被人侵犯。

只要他做了薛衣人,一輩子就是薛衣人,他可以敗,他可以死,唯獨他不能對自己沒有一個交代。

月更明,繁星更多,不知何處吹蘆管,平添一絲淒然。

而薛衣人此刻連一分淒然都沒有,因為他覺得自己一生中,沒有比此刻更充實,也沒有比此刻更有價值。

如果你已經了解了人生,已經明白了自己的價值,那你一定會快樂得多。

原隨雲突然再也不能‘看見’薛衣人的存在。

而此刻薛衣人的出劍動作,的確不是用任何眼力以及其他的感官所能捕捉。

無論是一個正常人,還是原隨雲這種比平常人看到更多不同東西的瞎子,都無法捕捉到薛衣人出劍的動作,甚至也無法捕捉到他這個人。

在這出劍的忽然之間,薛衣人只覺得自己的肉體已經沒有了任何重量,再也感受不到來自大地的束縛,他好像風一樣,可以在空中自由流動,沒有半分阻礙。

行道而不見其行,劍出而不知其所止。

精神的力量在此刻已經超越了肉體,讓他接近了神的狀態。

虛空之中,突然出現了無數水滴,如果仔細看,就會發現這些雨滴,更像是劍。

劍光流動的過程中,這些水滴朝著劍光撲去。

薛衣人這一劍猛烈如山崩海嘯,迅疾若風馳電掣,可是無論這一劍力量有多強,速度有多快,都不能毫無滯礙的穿過那些水滴。

每一粒水滴都含有白衣人的劍氣。

白衣人雖然一動不動,可是這些水滴卻代替他出招了。

千萬雨點,就是千萬招。

每一滴水在空中的軌跡都各自不同,可是最終的目標都是薛衣人的劍。

薛衣人再次感受到了肉體的重量,也感受到了劍上面的阻力。

但他不甘心。

六歲習武,九歲習劍,十五歲便出江湖,自那之後,便逐漸有了‘血衣人’的名頭,更有了天下第一劍客的美譽。

一生過往,在刹那間便在他的腦海裏面一一浮現。

最後全都化作了三個字‘不甘心’。

他縱然遇見了一生中最好的對手,也絕不願意敗給對方,也更不願意死在這裏,不為什麽,只因為他是薛衣人。

在絕望中他非但沒有筋疲力盡,本已經榨幹的潛力,突然迸發出一股強大的力量。

這時精神的力量,改變了物資。

長劍震顫、鳴嘯。

附在劍身上的水滴,立刻便被劍上的力量震散,甚至其余的水滴也不能再次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