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回虎穴藏身思報國繡閨夜話識深心

鐵摩勒雖然報仇心切,但卻也非魯莽之徒,王燕羽走後,他漸漸冷靜下來,仔細一想,王燕羽說的確乎有理,在這個群魔亂舞的長安,自己孤掌難鳴,確是不宜露面,更不用說入宮行刺了。心裏想道:“報仇也不爭在早這幾天,且待姑丈到來再說。”鐵摩勒在磨鏡老人門下八年,以內功和劍術造詣最深,他衡量一下自己與羊牧勞的武功,估計可以接得下他的綿掌,但要想取勝,卻是萬難,倘得段珪璋夫婦相助,報仇或者有望。

另有一件令他掛心的是盧夫人,盧夫人不肯離開薛家,原因不說,只預言將有大事發生,聽她的口氣,似乎這件事的發生,對她也不無危險。日間言猶未盡,鐵摩勒很想再找個機會去見她,但盧夫人又不許他前往薛家,鐵摩勒只好等待她和紅線再來。

可是此後一連幾天,非但盧夫人和紅線沒有過來,聶隱娘也沒有再來纏他練武,鐵摩勒暗暗納罕。官宦之家,內外有別,他當然也不方便徑進內房去向聶隱娘打聽,只好天天陪那老管家閑聊。薛嵩、聶鋒俱是安祿山當作心腹的大將,這老管家對安祿山的家事倒知道得不少,據他說安祿山的次子,即現在被立為“太子”的安慶緒生來愚蠢,安祿山本來不喜歡他的,只因大兒子安慶宗在他造反的時候,還留在長安作唐室的郡馬,給唐玄宗殺了(事見前書),所以才不得不立他為“太子”,他們父子二人一向不大和好。鐵摩勒聽過就算,並不放在心上。

大約過了五六天,這一天,聶隱娘忽然又到鐵摩勒的房間來,要鐵摩勒陪她到花園練劍,鐵摩勒自是欣然答應。到得花園,只見薛紅線已經先在那兒,一見鐵摩勒,不待他問,便先說道:“王叔叔,我早就想過來的,只因盧媽病了,我舍不得離開她,功夫也丟荒幾天了。”聶隱娘跟著笑道:“王叔叔,你不知道,那盧媽簡直比她的親生母親還更疼她呢。她對盧媽也像對母親一樣孝順。盧媽雖是乳媽,卻懂得詩書,我這幾天都與薛妹妹陪她,也叨光得她教我讀了半部詩經呢。”鐵摩勒聽得盧夫人病中還能教孩子讀書,料想只是小病,而看薛紅線今天歡喜的神情,想必她的病亦已經好了。

這兩個女孩子要鐵摩勒再指點劍術,鐵摩勒卻有心想識她們的淵源派別,當下說道:“指教二字我不敢當,我的劍術和你們的路數不同,不如你們先把你們所學的全套練給我看,咱們才好彼此琢磨,互相增益。”薛紅線道:“這樣也好,但我的劍術是聶姐姐教的,我還未學會全套呢。聶姐姐你來練吧,讓我也在一邊學學。”

聶隱娘笑道:“紅線,你怎麽說起謊來了?我可要告訴盧媽去,叫她教訓你一頓。”薛紅線道:“我幾時說謊了?”聶隱娘道:“還不是說謊嗎?你的劍術不也是師父教的嗎?她上次還誇贊你悟性最好呢!”薛紅線道:“師父每次到來,都不過是住十天八天,我跟她學劍的日子,總共加起來還不到三個月,最初只學劍訣,招數都是你代為傳授的,這套劍法到現在也確是尚未學全,怎能說我說謊?”

鐵摩勒故作驚詫,說道:“哦,原來你們另有師父,我只道你們是家傳的劍法呢。你們的師父是誰?”

聶隱娘沉吟片刻,說道:“叔叔,你不是外人,但我師父吩咐過我不許將她的名字胡亂對人說的。”

鐵摩勒道:“那你就不必說了,只把她所教的劍法練給我看吧。”

聶隱娘在兵器架上挑了一把短劍,立了一個門戶,目光直注劍鋒,略一盤旋,便見劍光如練,直蕩出周圍丈許遠近。倏然間,身形一晃,身隨劍走,越展越快,但見劍光繚繞,忽東忽西,忽聚忽散,當真是翩若驚鴻,宛如遊龍!舞到急處,又如水銀瀉地,花雨繽紛,好看煞人。

鐵摩勒看得暗暗奇怪,看她這套劍法與王燕羽的劍法似乎是同源異流,王燕羽的劍法比較剛健,聶隱娘的劍法則偏於陰柔,極得輕靈翔動之妙,外形雖異,但在行家眼中,卻可看出是同出一源。不過,若只就劍法而論,聶隱娘這套劍法卻要比王燕羽高明得多。變化的精微奧妙之處,實不在空空兒那套袁公劍法之下。

鐵摩勒正自猜疑,忽見那老管家匆匆忙忙地走來,叫道:“小姐,小姐……”聶隱娘正好將這套劍法使完,當下收劍凝身,滿不高興地問道:“什麽事情,你不見我正在練劍嗎?我還要請王叔叔指點呢?”

那老管家訥訥說道:“外面來了一個老婆子,兇得很,她說要見什麽妙慧師太,我說這裏沒有這個人,她說沒有這個人就要見小姐,她硬闖進門,走一步就在石階上留下一個足印,家丁們不敢攔阻她,請問小姐你是見她不見?”那老管家一面說話,一面眼睛望著鐵摩勒,似乎是想請鐵摩勒幫她拿個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