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淒涼蜀道人少行宛轉蛾眉馬前死(第4/9頁)

玄宗大驚失色,涕泣言道:“妃子深居宮中,國忠即謀反,與她何幹?朕如今已是顛沛流離,只有妃子一人在我身邊,也只有她一人能解朕意,你叫朕如何舍得她去?”

陳元禮一時不敢答話,卻睜起眼睛,向玄宗身邊的高力士掃了一眼。這高力士是最得寵的太監,平時對楊貴妃奉承得無微不至,這時聽得軍士們的喧鬧喊殺之聲,生怕軍士們把他當作貴妃一黨,也要把他殺了;這時見陳元禮以目示意,心頭一震,只得跪下去奏道:“貴妃誠無罪,但眾將士已殺國忠,而貴妃猶在皇上左右,豈能自安?願皇上深思之,將士安則聖躬方萬安。”京兆司錄韋諤也跪奏道:“眾怒難犯,安危在頃刻間,皇上不舍貴妃,只恐將士要舍皇上,願陛下割恩忍尤,以寧國家。”玄宗默然點頭,尚未言語,已聽得珠簾後面楊貴妃的哭聲。

只聽得楊貴妃哭道:“你們的話我都聽見了,願陛下保重,毋以賤妾為念。”玄宗神色慘然,揮了揮手,陳元禮諸人都不敢再說一句,悄悄的一個個溜出去。

玄宗見了貴妃,一句話也說不出口,楊貴妃還存著萬一之想,嗚咽說道:“三郎(玄宗排行第三),你還記得那年七月七日,夜半無人,咱們在長生殿所說的話嗎?”玄宗道:“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妃子,朕是但願生生世世,都和你作夫婦的啊,唉——”門外軍士喧嘩之聲更甚,玄宗面色如死,眼淚已流不出來,“唉”了一聲之後,再也說不下去了。楊貴妃知道已經絕望,涕泣言道:“為了陛下的江山,臣妾情願任由陛下處置,只求乞個全屍!”玄宗也哭道:“願仗佛力,使妃子善地受生。”回頭叫道:“高力士,來!”取過一匹白綾,擲給高力士道:“你帶貴妃至佛堂後面,代朕送貴妃上升仙界。”佛堂後面有一棵樹,高力士奉上白綾,楊貴妃便自縊在這棵樹下,死時年三十有八。後來詩人白居易有一首《長恨歌》,寫楊貴妃與玄宗之事,其中一段雲:“九重城闕煙塵生,千乘萬騎西南行。翠華搖搖行復止,西出都門百余裏。六軍不發無奈何,宛轉蛾眉馬前死。花鈿委地無人收,翠翹金雀玉搔頭。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淚相和流。”所詠的便是馬嵬驛當日之事。

玄宗在佛堂側邊的廊下獨自徘徊,眾人盡都回避了,他不敢去看楊貴妃臨死的情形,但又不忍離開。不久,只聽得樹葉簌簌的搖落聲,想是為了楊貴妃臨終的掙紮;不久,又聽得叮的一聲,想是楊貴妃頭上的玉簪已掉了下來。玄宗掩面長嘆,但哀痛之中,卻又忽地似有輕松之感,門外的亂軍大約已經知道了消息,喧嘩之聲已漸漸減弱了。不錯,他最心愛的妃子是死了,但他本身所遭受的威脅也消滅了。

玄宗但感一片茫然,也不知是悲是喜,忽地有一個人影從黑暗的角落裏出來,蔔通跪倒,低聲說道:“陛下節哀,奴才有事稟奏……”玄宗怒道:“滾開,任是什麽事情朕也不理了。”他只道是那個太監,一看卻原來是個戎裝佩劍的軍官。

玄宗大吃一驚,道:“你,你來這裏作什麽?”這時他才看清楚了是宇文通,只道宇文通亦已參加了兵變,又復問道:“朕已把貴妃處死了,難道軍士們還不肯饒過朕麽?”宇文通道:“陛下可想為貴妃報仇麽?”玄宗連連搖手,繼而一想,宇文通若是意圖犯上作亂,不會仍執君臣之禮,於是便又把他叫了起來,低聲說道:“你有何言,小聲講吧!”

宇文通道:“這次兵變實是受人煽動的,相國貴妃本不至於死,都是此人……”玄宗道:“此人是誰?”宇文通正要說出“此人”的名字,忽聽得履聲“橐橐”,龍虎將軍陳元禮與長樂公主走了進來。長樂公主是來安慰父親。陳元禮則是來請旨安撫將士的。宇文通見了公主,心頭一凜,連忙把話打住,卻向陳元禮解釋道:“我怕有亂軍闖進,故而來此保駕。”其實陳元禮並沒問他,他這一解釋便顯得多余,反而引起了公主的疑心了。

陳元禮道:“將士們都是忠心皇上的,皇上可以無憂。請皇上下安撫詔,讓他們也得安心。”玄宗便即下旨,命陳元禮去曉諭眾軍,說是楊國忠罪有應得,皇上對此次事情只有嘉獎,決不追究,妃子楊氏,亦已軍旨賜死,叫將士們各自安心散去。

禦旨傳出,眾軍還未肯信楊貴妃已死,玄宗又命高力士將楊貴妃的屍體,用繡衾覆於榻上,擡出去給軍士們看,軍士們這才三呼“萬歲”,各自散開。

玄宗又命高力士速具棺殮,將楊貴妃草草葬於馬嵬坡上。就在此時,有兩騎馬自西奔來,軍士們截住一問,卻原來是廣元太守差人來進貢荔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