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知己難逢 憐才惜瘋丐深情誰遣 憶舊念佳人

可是唐經天並沒有找著金世遺。他幾乎搜遍了峨嵋山,都沒有發現金世遺的蹤跡,只是在金光頂附近的峰坳,就是在盛會前夕,他聽到一個少女的笑聲,接到那少女擲給他的花環,便即突然消失的那個地方,發現了幾塊破布,似是從衣裳上撕下來的,破布的花紋和色澤,都似金世遺那日穿的衣裳,破布上還有點點血痕,附近有淩亂的足印,可是再追蹤下去,又什麽都沒有發現了。

金世遺到哪裏去了呢?

金世遺那日奔出寺門,心中百感如潮,情思混亂,冰川天女那含情脈脈的眼光,尚在他腦海中留下鮮明的印象,那花朵一般的笑容,竟似是有生命的東西,就要從記憶中跳出來似的。可惜這含情脈脈的眼光不是對他的,而是對唐經天的,是在性命相撲、力抗強敵之時,她這樣看唐經天的。冰川天女那花朵一般的笑容,變成了有刺的玫瑰,刺痛了他的心。金世遺狂叫道:“呀,只要世上有這麽一個女子,用這樣的眼光對我一瞥,我就即時死了,也是心甘!”這一瞬間,他又想起了幽萍對他的諷刺:“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想起了冰川天女對他的勸勉:“以你的聰明才智,若然歸入正途,可以成為一代俠士;再不就是潛心武學,也可以成一代宗師。怎麽你卻故意將自己變得這般無賴?”冰川天女說這話時,也曾注視過他,但那是期待的、憐惜的、責備的眼光,和她對唐經天的眼光,絕不相類。金世遺這時神思混亂,他沒有理智反省自己,沒有去想冰川天女那番說話中對他深厚的好意,只覺心情激蕩,難以自休,喃喃自語道:“我是癩蛤蟆嗎?我真的就是這樣一個不成材的東西嗎?”他又想起唐經天適才在殿中拼死救他的事情,心中叫道:“他才是個俠士,我呢,我只是冰川天女心目中的無賴!”忽又冷笑道:“哼,哼,焉知他不是故意做給冰川天女看的?我自出生以來,就從來沒有見過一個俠士,我自出生以來,從來就只是受到世人的輕賤。世間真有俠士這種‘東西’嗎?哈,哈,俠士又值多少錢一斤?”要知金世遺本就屬於性情偏激這一類人,受了洞冥子陰毒的掌力後,神智迷糊,越發魔長道消,尤其是拿自己和唐經天相比之下,自卑自賤的心情更為濃重,神智即算偶一清明,也迅即被魔障所蔽。但覺四海茫茫,天地之大,竟似沒有一處地方可以容身,沒有一個人可以讓自己向她細訴心曲。

金世遺就在這樣半瘋的狀態中,茫無目的地在峨嵋山上亂跑,不知不覺經過金光頂附近的峰坳,就是他初遇李沁梅的那個地方。金世遺心頭一觸,停下腳步,忽聽得一個少女“嗤”的一笑,從林子裏跑出來,這時金世遺神智未清,但覺這少女似曾相識,一時間卻未想起她就是曾戲弄過自己的李沁梅。

李沁梅走出來時,有幾只猴子也跟著她躥出來,一見金世遺的怪相,吱吱亂叫,都跑開了。李沁梅“噗嗤”一笑,道:“你看,你專門歡喜欺負人,連猴子也欺負。怪不得連畜生都不願意和你交朋友。”金世遺忽地記起這個少女曾在此處和他交過手,這句話又大大地刺痛了他,一時神智迷糊,大叫道:“好呀,你們寧願與畜生要好,也不願與我要好,我就欺負你啦,你怎麽樣?”不由分說,舉起鐵拐,便是攔腰一掃,李沁梅笑道:“你也未必欺負得了我!”金世遺一拐掃去,打了個空,心中一懍:怎麽這少女的武功如此高強?越發激起好勝之心,鐵拐一個盤旋,呼呼風響,但見杖影如山,霎忽之間,就把李沁梅的前後左右的退路,全都封住。金世遺迷了理智,拐法更是淩厲,李沁梅好生奇怪,心道:“江湖上稱他毒手瘋丐,但依我母親所說,他並不是真瘋,上次他雖無原無故與我動手,卻也看得出他只是試招,想逞強好勝而已,為何今次竟似意圖拼命,狀若真瘋?幸好我母親教會了我應付他的方法,要不然給他鐵拐碰著,那豈不是筋斷骨折之禍?”

金世遺連掃十幾拐,沒有沾著李沁梅的衣裳,哇哇大叫,拐法雜亂無章,只是狂呼亂掃,李沁梅笑道:“留神,我要點你笑腰穴啦!”在杖風人影之中,欺身疾進,駢指如戟,果然來點金世遺的“笑腰穴”,金世遺武功本要比李沁梅高強,但李沁梅這一手點穴,手法身法都怪異之極,鐵拐竟然攔擋不住,武功高強之士,臨危之際,常會無意中便出絕招,金世遺神智雖然昏迷,本能還在,鐵拐支地,忽的一個筋鬥,在地上打了一個盤旋,李沁梅吃了一驚,耳邊聽得母親說道:“走巽位,點他風府穴!”金世遺一拐打去,李沁梅已到了他的側邊,金世遺又一個筋鬥翻開,兩人使的都是怪招,李沁梅心中暗叫“慚愧”,想道:“母親和我拆了三天,我還是幾乎應付不了。”金世遺更是奇怪,心道:“這女子的點穴法怎麽如此怪異?我倒要用本門的點穴法給她一個厲害!”但李沁梅迫得極緊,金世遺竟緩不出手來,心中又想道:“那出聲的女子又是何人?怎麽我看不見她呢?”他怎知道那是馮琳在林子裏用的“傳音入密”的功夫。金世遺大翻筋鬥,躲避李沁梅的點穴,漸覺氣喘,李沁梅柔聲笑道:“我說你欺負不了我,你還不相信嗎?你累啦,也該歇歇啦。”忽聽得金世遺“呸”的一聲,馮琳叫道:“梅兒,快退!”李沁梅剛一閃身,眼睛一花,腳跟一軟,忽的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