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回書劍飄零情悵惘琵琶別抱意堪傷(第4/6頁)

這是歐陽修所作的十首《西湖念語》之一,歐陽修是北宋神宗時代的一代文宗,曾在揚州做過官,當時大江南北,都是大宋版圖,不似如今之分處金宋兩國,交通不便。歐陽修常到西湖遊玩,曾用《采桑子》的詞牌,作了十首歌詠西湖的詞,統名《西湖念語》。

谷嘯風湖上聽歌,心中不覺生了許多感觸,想道:“歐陽修不愧是個賢臣,但他這首詞乃是寫在將近百年之前的太平日子的,如今烽煙遍地,這些官兒們還在醉生夢死,卻如何對得住百姓?哼,畫船載酒,玉盞催傳,‘雅’則‘雅’矣,但可惜流亡的難民卻連粗糠都沒得吃呢!”

一個附庸風雅的官兒擊掌贊道:“好詞!好詞!可惜如今沒有似六一學士這樣的大手筆了。”

有一個官兒炫耀他的見聞廣博,接近內廷,說道:“年兄,這也不見得。前天有位俞學士寫了一首‘風入松’新詞,當今皇上也是很欣賞呢!”

先頭那個官兒道:“哦,真的嗎?你可還記得他這首詞?”

那官兒道:“我只記得最後兩句是‘明日重攜殘酒,來尋陌上花鈿。’據說這首詞是那位俞學士在斷橋附近的小酒店題的,皇上看了他這首詞,說道:“‘重攜殘酒’,未免太寒酸了。’禦筆一揮,給他改成‘明日重扶殘醉’,哈哈,哈哈,天子的吐屬果然是與酸丁不同!”

先頭那官兒道:“豈只不同,簡直是相差天壤!哈哈,妙極,妙極!禦筆改詞章,風流天下傳!此事必將成為詞林的佳話!”

谷嘯風聽了這些官兒對皇帝的拍馬之言,心中甚為氣悶,想道:“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暖風熏得遊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這首詩才真是痛心人語!南宋小朝廷給金虜迫遷江南,尚自不思振作,‘臨安’簡直即是‘苟安’!皇帝老兒甘心作‘兒皇帝’,在國運如此危急的關頭,居然還有閑心用在批風抹月的辭章上,真是可嘆!”

谷嘯風不想看那些官兒的醜態,將舟向外西湖劃去,不知不覺已是到了沒有輕舟畫舫的僻靜湖面,此時亦已是將近三更了。

皓月澄波,浮光耀金,靜影沉壁。輕舟過處,蘆花深處,時不時有水鳥驚起,越過湖面。谷嘯風正在自得其樂,忽見有一只畫舫,從對面順流而下,劃船的也是個少年。

遊湖的人很少到“外西湖”的,尤其是在三更過後。谷嘯風心道:“莫非這少年也是討厭塵俗的同道中人?”心念未已,只聽得那少年朗聲吟道:“霜日明霄水蘸空,鳴鞘聲裏繡旗紅,淡煙衰草有無中。萬裏中原烽火北,一尊濁酒戍樓東,酒闌揮淚向悲風。”

這是南宋狀元詞人張孝祥的《浣溪沙》詞,他寫這首詞的時候,正是抗金名將嶽飛被秦檜用作十二道金牌招回,中原大受胡騎踐踏的時候,詞中充滿悲憤的心情,表現了滿腔愛國的情緒。

谷嘯風大為歡喜,心道:“十步之內,必有芳草。古人之言,信不我虛。在遊湖的俗客之中,竟也有這樣一個人物!”

吟聲未歇,蘆葦中又搖出了一只小船,劃船的卻是個白衣老人,接著歌道:“問訊湖邊柳色,重來又是三年,東風吹我過湖船,楊柳絲絲拂面。世路如今已慣,此心到處悠然,寒光亭下水連天,飛起沙鷗一片。”

這首《西江月》也是張孝祥所作的詞,但卻是他晚年所作,詞中表現的是老年人安詳恬靜的心情。

谷嘯風心裏想道:“這位老人家決不是尋常的漁翁,縱非江湖前輩,也一定是飽讀詩書的隱士高人。”

少年的畫舫和老者的漁舟碰上了頭,兩人都是哈哈大笑。那老者道:“辛公子,原來是你赴約!好極,好極!”

谷嘯風有心和他們結交,把船向他們那邊搖去。忽然那兩人的笑聲停止,少年已經躍過那老者的漁舟,壓低了聲音和那老者交談。

谷嘯風暗自想道:“原來他們是在此約會的,想必是發現了我,也覺得有點驚詫吧!”谷嘯風因為摸不準他們的身份,如果是江湖人物的約會,外人倒是不便前去打擾。要不要把船搖過去與他們攀談呢!谷嘯風不免有點躊躇了。

他是練過“聽風辨器”功夫的人,聽覺比常人敏銳得多。此時距離已是不遠,隱隱聽得那少年說道:“把他趕走,恐怕還是不大妥當吧!”

那老者道:“好,那麽你出手,由我處置!”

谷嘯風吃了一驚,正要掉轉船頭回避,忽見那少年飛身躍起,已是翩如飛鳥的撲上他的船頭,喝道:“什麽人,三更半夜來此遊湖,給我滾下去!”腳尖一點船頭,立即便是駢指如戟,點向谷嘯風的胸口!

谷嘯風本來對這少年甚有好感,但見他如此蠻不講理,卻也不禁動怒,喝道:“你來得遊湖,我就不能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