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元芳外出三天,不曾有半點兒消息送回刺史府。狄公猶如失去了左膀右臂,心內焦急。他手中拿著兩綹黃緞絲線,心想:惡麒麟行兇,在裴守德和麗秋身邊都找到了這種絲線,而這種絲綢只有皇家才有,難道惡麒麟真的來自王府?如果是這樣,那屍體上的刺青“滅武復唐”就好解釋了。狄公想去瑯琊王府探查一番,苦於沒有口實。如果貿然闖入,到時候打草驚蛇,誤了大事,就十分不妙了。

狄公左思右想,給麗秋寫情書的“瑯琊君”是否真的是瑯琊王?李沖行事不羈,不像是個胸有丘壑之人,用“瑯琊君”的名號倒是很符合他的作風。看來,為了確定這個神秘的情人的身份,狄公必須鑒定李沖的筆跡,但他又不能直接去瑯琊王府問詢。他在刺史府的內堂踱來踱去,思量著對策。狄公突然想起,鄧逸曾說過他對丹青字畫最是熱衷。他一拍腦門,吩咐下人:“備馬!”

鄧逸的府邸離刺史府不遠,上馬即到。鄧宅高墻大院,青磚黃瓦,雕梁畫棟,飛檐穿角,好不氣派。狄公不禁納悶兒,鄧逸不過食六品俸祿,怎麽會有這樣一座豪華的府邸?

狄公入了大門。鄧逸從內堂出來,見到狄公,連忙降階恭迎,上前施禮:“狄大人駕臨敝府,下官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鄧大人,本官冒昧來訪,還請原宥。”狄公贊嘆,“好一座府邸!”

鄧逸回道:“讓狄大人見笑了。下官有賴祖上洪福,襲得這樣一份家產。”

狄公點頭,隨鄧逸穿過大堂,來到一個巨大的庭院裏。兩側立著武器掛架,上面十八般兵器寒光閃閃。“鄧大人,原來你對舞拳弄棒、角抵格鬥等武事也十分有興趣呀。你幾乎將這個庭院變成了一個武校場。”

鄧逸尷尬地回道:“下官的確崇尚武事,閑來無事也想去施展兩下子,卻遠遠比不上習武之人。再說,我是文官,對文墨更感興趣。”

“哦?”狄公故意道,“本官雖沒有駱賓王的不世之才,卻也略通詩詞,年輕時更是癡迷字畫,幾乎耽誤了功名。”

鄧逸大喜,引著狄公往書齋走去:“下官不才,倒也有些珍藏。狄公既然愛好字畫,下官不敢獨吞,樂意與狄大人分享。”

狄公笑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二人進入書齋。這書齋庭戶虛敞,窗欞明亮,一排排書架依墻而立,狄公看到便有七分喜歡。書齋中央放著一張烏木雕花大書案,書案之上文房四寶俱全,左角擺著一只青花瓷花瓶。書齋正中的墻上掛著一幅裱起來的字畫,畫的是草原騎馬圖。五匹各色的駿馬在碧綠的草原上互相追逐,馬背上的騎手們穿戴著突厥人的衣飾,彎弓搭箭。圖的左邊有兩行突厥文字,筆鋒峭拔有力。

鄧逸向狄公展示了很多珍貴的收藏品,其中不光有名家的字畫,竟然還有許多大唐的名臣良將的手書,多達四五十份。狄公愕然道:“沒想到鄧大人的涉獵如此廣泛!”

鄧逸得意地說:“謝狄公謬贊。下官不好煙酒,更不愛流連溫柔鄉,唯有這字畫,如同下官的性命一般。下官花了二十余年,收集古今、華夷之名人字畫有千余幅。”

狄公贊嘆了一番,留意到這堆手書中有駱賓王的一份手稿。他驚詫道:“你這裏竟然有觀光先生的手稿?”

鄧逸不無得意地說:“這還是下官央求了好幾次才得到的,頗費了一番力氣。”他突然湊過來,神秘地說,“狄公,我這裏還有更為鮮見的收藏……”鄧逸從一個書架左上角的隱蔽處抽出一個錦盒,小心翼翼地打開,拿出一份手稿,展開一看,是駱賓王的《帝京篇》。當看到“古來榮利若浮雲,人生倚伏信難分”幾個字時,狄公的心跳加快了——這秀潤灑脫的字跡和麗秋的神秘情人的一模一樣。手稿右下角赫然寫著“瑯琊王李沖”,還蓋著王爺的印戳。狄公拿起手稿,細細端詳。這手稿並不是用墨寫的,而是用朱砂所寫,狄公湊近聞了聞,還聞到了一股特殊的馨香。“狄公真是心細如發。”鄧逸道,“這朱砂是瑯琊王府所獨有,這股蘭花香經年也不會散去的。”

狄公愣了愣,半晌沒有說話。

鄧逸注意到狄公吃驚的神色,問道:“狄大人,您不舒服?”

狄公隨即恢復了常態,說道:“沒有。鄧大人,這份手稿是李沖所寫?”

鄧逸笑道:“正是。”

“鄧大人的收藏果真了得,本官真是開了眼界。”狄公掩飾著心中的驚恐,假意恭維道。

鄧逸不無得意地說:“謝謝狄大人贊賞。”他趁熱打鐵,“素聞狄大人精通詩詞,工於書畫,能否給下官留個墨寶?”

狄公微笑道:“正所謂來而不往非禮也。既然鄧大人開了口,那本官不得不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