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等著吃肉的和尚

公子襄聽過蕭七這個名字,也聽過連同這個名字的許多事跡,這是一個很驕傲但也很值得驕傲的青年,他做了很多人從年輕到老年連想都未曾想過的事,尤其最近這些日子,他跟一夥人成立“剛極柔至盟”,作出很多駭人聽聞但又樂於聽聞的事情。

蕭七向那和尚深深一鞠躬,他的背是彎下了,但腿部仍是高擡著,直視和尚。

和尚也沒有看他,仍在看著鍋裏塊肉。

“大師在等誰?”

“等煮肉。”

“咦!大師煮肉做什麽,大師又不吃肉。”

“等文火烹好了這塊肉。”

蕭七笑笑,又道:“這是什麽肉?”

“你的肉。”和尚笑了,“也是我的肉。”

“好一塊肉!”蕭七說:“公子襄背後‘神道穴’上一寸一分,那塊肉大師以為怎樣?”

和尚搖頭。“那塊肉不好。”他指指蕭七腰間的劍。

“你的劍,將差一寸三分才刺進,而你左輔骨上二分三處……”和尚遙指他的額角,然後又望向那塊鍋中的肉,用兩只手指往鍋裏一探,夾住了肉,竟濕淋淋地拿在手裏。

蕭七臉色大變,那湯燒得極沸,那和尚看也不看,探手入內,夾往肉塊,這手深湛內功,已非同小可,但他所驚駭的還是,如果適才他在公子襄背後出劍,劍在左腰,右手抽劍,長身刺擊,如一擊不中,額骨是唯一的弱點——而今自己尚未出劍,怎讓這老僧瞧破了。

適才他沒有動手,主要是因為不想在公子襄背後出手,同時公子襄背後也沒使他覺得有下手隙罅,而且,那爐火映亂他的眼力,那和尚雖似一息尚存全無氣力,但他的存在擾亂了他的專心。

蕭七一咬牙,提起了那臟茶壺,替那破酒杯斟酒:“請大師多指點。”

和尚搖頭,用手輕托酒壺,道:“你手太臟,弄汙我杯。”

酒斟滿了杯子,蕭七要把壺嘴擺正,但酒依然流著,滿瀉在桌蕭七猛放開酒壺,臉色一陣紅一陣白,怒道:“大師是出家人,怎麽吃肉?”

和尚嘻嘻一笑,將酒壺倒轉來,壺嘴往自己嘴裏猛灌,好一會才歇了一口氣,道:“光頭就是出家人麽?夾肉就是吃肉嗎?出家人就不能吃肉嗎?”

這一連一口氣三個問題,蕭七都答不上來。蕭七一跺腳,氣呼呼的走了。

臨走時卻交了一張硬紙片給公子襄,說:“我來是要交這封信給你的。”說罷,一走不回頭。

公了襄一揖到地,臉垂得低低的,說:“謝謝前輩救命之恩。”

和尚怪眼一翻,骨碌碌地又吞了幾大口酒,道:“你沒看見我是什麽尚麽?和尚不就是出家人嗎?出家人嗎,出家人脫離塵俗分什麽前輩後輩?”

公子襄一笑,道:“大師說的是。”

和尚一拍木桌又罵道:“什麽說是不是!我說的是,你說的就不是了?你說謝我救命之恩,我幾時救過你了?蕭七那一劍,你接不下來嗎?究竟我救的是他還是你?你想清楚了沒有?”

公子襄淡淡一笑,道:“在下還沒有想。”

和尚更氣了:“沒有想!一個人在險惡江湖中,凡事不多細慮,胡打誤撞,一旦摔交起來,這可怎麽得了?你枉為一門之主,要是一個公子哥兒,那還不打緊,但你是什麽七十一子弟勞什子玩意兒的頭頭,你怎麽成大器嘛!”

公子襄點頭道:“大師教訓的是。”

和尚重重將肉往桌上一摔,雙手就這樣抱起熱騰騰的鍋子,嘰哩咕咯,把沸湯都喝進肚子裏,摸摸肚子,用破袖擦擦嘴上的酒膩,怪眼又向公子襄翻了翻,道:“你這人怎麽一點脾氣都沒有?”

公子襄笑笑:“有的。”

和尚道:“怎麽不發作?”

公子襄道:“何必要發作?”

和尚指指桌上道:“吃肉!”

公子襄淡淡道:“沒肉。”

和尚大聲道戟指道:“那不是肉?”

公子襄道:“肉在湯裏,湯已教人給喝光了,所以沒肉。”

和尚瞪著眼睛道:“沒有肉?”

公子襄點頭。

和尚大笑,一連說了三個字:“好!好!好!”說完他張開滿懷,抱了火炭、爐子、空鍋、木桌、肉塊就走!

“古時有個大師,最怕俗人求他費神,煩不勝煩,就在門前煮了一鍋肉,索性在那兒大吃大喝起來,嚇走了一幹糾纏不清的無聊信徒,哈哈哈……一盤肉趕走千百人,劃算得很。”這時他已走了丈遠,還一面說:“可借你是那趕不走的人——那你只好跟我走了。”

公子襄還沒明白和尚的最後一句話是何意,忽見和尚原來蹲著的地方有一件事物,乍看是一只紅蜻蜓,但公子襄知道不是,他心血賁動起來,立即追去。

因為那是唐方的暗器——紅蜻蜓。

公子襄一路追過去,那和尚始終在他前面一丈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