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回聞警告暫回紅蓮寺 報深仇巧刺馬心儀(第2/3頁)

且說張汶祥身邊藏了匕首,從紅蓮寺動身獨自到南京來。此時趙承規雖早已不在馬心儀跟前保護了,然馬心儀自從在山東鬧過那幾夜刺客之後,知道張汶祥不死,必存心替鄭時報仇,因此防範得極嚴。尤其是夜間,每夜必更換幾次睡處。到天明,連上房裏的丫頭老媽子,都不知道馬心儀的睡處。張汶祥夜深偷進總督衙門探了好幾次,簡直探不出馬心儀睡在那裏,不由得非常納悶。馬心儀在白天又不出來。張汶祥從二月間就到了南京,直等到八月裏,竟不曾一次見著馬心儀的面。好容易等到中秋這日,才得著了八月二十日馬心儀親到校場坪看操的消息。張汶祥這一喜就非同小可了,心想:這淫賊既親自出來看操,便不愁刺他不著了。不過他是一個貴極人臣的大官,一般人都說,大富大貴的人,身邊常有百神呵護。這話雖荒唐不足信,然我既要報仇,何妨且去城隍廟,拜求城隍菩薩,憐我一片苦心,在暗中助我成功。張汶祥平時原不信神鬼的,這時卻買了香燭,走進城隍廟,痛哭流涕的跪在神前默禱了一番。捧卦在手,祝道:“弟子這仇恨若這回能報的了,求連賜三回勝卦。這回報不了,就求連賜三回陰卦。”祝畢,將卦擲下,得了一回勝卦,心中欣喜。又擲又是勝卦,第三回還是勝卦。於是又祝道:“若就在八月二十日能報這仇,仍求菩薩連賜三回勝卦,不能就是陰卦。”想不到擲下去,乃是陰卦;再擲再是陰卦,擲三回還陰卦。張汶祥不由得著急道:“菩薩既許弟子的仇能報,八月二十日是那淫賊看操之期。

這日不能報,過後又如何有機會給我去報呢?說不得麻煩了菩薩,弟子只得細細的叩求明白:既是八月二十日不能報,若二十一日能報,仍求賜三卦回勝卦。”擲下去還是三個陰卦。又問二十二,也是三個陰卦。又問二十三,倒連擲了三個勝卦。張汶祥心中疑惑道:“這就奇了。二十日淫賊出衙門看操,我倒不能報仇,錯過了這個機會,那裏再有給我下手的時候呢?城隍是陰間的官,總督是陽間的官。常言官官相衛,只怕是城隍爺有意庇護這淫賊,存心是這般作弄我。我忍氣吞聲的等到了今日,也只聽天由命,顧不得城隍爺賜的卦象。二十日便是報不了,也得下手。”

出了城隍廟,就思量要如何才能近馬心儀的身,忽然暗喜道:“有了!從總督衙門到校場,沒有多遠的道路。總督出來,照例文武僚屬,均得站班伺候。我何不辦一副紗帽袍套,假裝一個候補小老爺,混站在佐雜班子裏面。南京幾百名候補的小老爺,有誰能個個認識呢?等到淫賊在我身邊經過的時候,我才動手,還怕他逃得了?”主意已定,即買辦紗帽袍套。只等到了二十日,就穿戴起來去站班。誰知度日如年的等八月十九夜,不做美的天,忽下起雨來。平常七八月的雨,多是下一陣便停止不下了。偏是這回的雨,下了整夜,二十日天明還不止。只下得校場裏水深數寸,早飯後還瀝瀝淅淅的下著。馬心儀只得臨時懸出牌來,改期遲三天再操。張汶祥到這時才信服城隍真靈驗。

到了二十三日,張文樣起來穿戴整齊之後,當天擺了香案,跪地默祝他鄭大哥在天之靈,暗中幫助他報仇成功。但是他畢竟不是做官的人,不知道官場的習慣。又是獨自一個人,沒有當差的去打聽消息。想不到馬心儀下校場的時候早,等張汶祥趕去時,馬心儀已到校場好一會了。校場上擁護馬心儀的人太多,候補小老爺沒原有近前的資格,恐怕被馬心儀看出破綻,反為憤事。

逆料看完了操回衙的時候,文武僚屬還是免不了要站班伺候的,只得混在校場中等候。好在南京沒有認識張汶祥的人,而頭上戴了紗帽,遮去了半截面孔,就是熟人,不注意也認不出來。任憑馬心儀如何機警,如何防範,無如在山東時結下的仇怨,事已相隔三數年了,路也相隔數千裏了,又正在官運亨通,志得意滿的時候,有誰平白無故的想起幾年前的仇人來呢?說到這裏,又似乎是馬心儀的惡貫已盈,合該死在張汶祥手裏。這日他下校場看操的時候,原是乘坐大轎,兩旁有八個壯健戈什圍護著去的。若下午回衙的時候,還是這般圍護著,張汶祥的本領雖高,匕首雖利,也不見得便能將馬心儀刺死。偏巧馬心儀看操看的得意,因回衙門沒有幾步路,一時高興起來,要步行回衙。他是做制台的人,他既要步行不肯坐轎,誰敢免強要他坐轎?在他以下的大官,當然都逢迎他的意思,陪著他一同行走。一般小官,都齊齊整整的分立兩旁,排成一條甬道,從校場直排到總督衙門的大門口。馬心儀在四川做知府的時候,身體本來肥大,此時居移氣,養移體,益發胖得掩著肚子如五石之瓢了。那時做官的人,最講究穿著袍褂踱方步,以為威嚴。平日閑行幾步,尚且要擺出一個樣範來。此時滿城僚屬,都排班在兩旁伺候,自然更用得著起雙擺了。一面挺起肚皮大搖大擺的走著,一面微微的向兩旁的官員點頭。那知道已走近自己衙門了,猛然從身旁跳出一個袍褂整齊的官兒來,迎面打了一個跪,口稱給大人請安。安字還不曾說出口,一把雪亮的匕首,已刺進馬心儀的大肚皮裏面去了,馬心儀當下驚得哎呀一聲,來不及倒地,張汶祥已把匕首在肚皮裏只一絞,將肚皮絞成一個大窟窿,腸子登時從窟窿裏迸了出來。馬心儀認明了張汶祥,還喊了一聲:“拿刺客!”才往後倒。可憐那些陪馬心儀同走和站班的官兒,突然遇了這種大變故,沒一個不嚇得屁滾尿流,有誰真個敢上前拿刺客。只幾個武弁的膽量略大,然也慌了手腳,只知道大家口裏一片聲跟著大喊:拿刺客!究竟也沒人敢冒死上前。張汶祥從容拔出匕首來,揚著臂膊,在人叢中喊道:“刺客在這裏,決不逃跑,用不著你們動手捉拿。”眾人見張汶祥沒有反抗拒捕之意,方敢圍過來動手,將張汶祥捉住,馬心儀左右的人,已將馬心儀擡進了衙門。馬心儀雙手抓住自己肚皮上的窟窿,向左右心腹人道:“趕快進上房去,將七姨太八姨太用繩索勒死,裝在兩口箱裏,趁今夜沉到江心裏去。施星標夫婦,也得即時處死,不可給外人知道。”吩咐了這番話才咽氣。他左右的人,自然遵照他的遣囑行事,柳無非姊妹和施星標夫婦,真是做夢也想不到是這般結局。馬心儀其所以遺囑將四人處死。因他在四川與鄭時等拜把,及誘奸柳氏姊妹的事,若揭穿出來,自己的罪惡也很重,清廷必議他死有余辜,倒被張汶祥得了一個義士的好名聲。以為自己罪惡,當時除卻張汶祥,只有這四人知道,留著活口作證,總不穩便,不如趕緊一股腦兒殺卻。事後由張汶祥一個人供出來,事無佐證,同僚的官員,便好上下其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