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回魏壯猷失銀生病 劉晉卿熱腸救人(第2/6頁)

魏壯猷照例結交當地士紳,終日賓朋燕集,弄得五開間的房子都座無隙地。一時魏公子在重慶的聲名,幾於沒人不知道。他這回來四川遊歷,身邊帶了千多兩黃金,原不愁不夠使費。金銀在他這種有本領的人手裏,不問到甚麽地方,難道還有人能劫奪了去嗎?只是事竟出人意外,這日魏壯猷因須付一筆帳,開箱打算取一百兩黃金出來兌換。足足的一千兩黃金,哪裏還有一兩呢?只剩了一塊包裹的包袱,不曾失掉。魏壯猷不由得大吃一驚。暗想,這事真奇怪,這一疊八口皮箱,金葉放在第六口皮箱之內,要開這箱,非將上面五口搬開不可,五口皮箱內盡是衣服,每口的分量很不輕,要搬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並且每口皮箱都上了鎖,貼了封條,鎖和封條絲毫未動,這金葉從哪裏取出去的呢?這一進房屋,除了我沒旁人居住,我在家的時候,固然沒人敢動手偷我的東西,便是我每次出外,多在白天,門窗都從外面鎖了,鑰匙在我自己身上,若曾有人動過鎖,我回來開鎖的時候,豈有個不知道的?魏壯猷心裏一面思量,一面將這七口皮箱次第開看,都一些兒沒有動過的痕跡。惟有第四口箱中的一塊一百五十兩重的金磚,也宣告失蹤了,不覺失聲叫著哎呀道:“這就是奇怪了。這塊金磚,因是紅紅留下來的紀念物,多久不曾開看,連我自己都忘記了,不知放在哪口皮箱裏。方才若不是看見這個裝金磚的盒兒,在衣服底下壓著,我說不定一時還想不起被人盜去了呢?如果盜這金子的人,是將八口皮箱都打開來,一口一口的搜索,則不但箱外的鎖和封條應該現些移動過的痕跡,便是箱內的衣服,也應該翻得七零八亂。若不是一口一口打開來搜索,怎麽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在那口箱裏的東西,外人能這們輕巧的盜去?”魏壯猷反復尋思,只覺得奇怪,再也想不出是如何失掉的道理來。不過懸揣②盜這金子的人的本領,可以斷定決不尋常。報官請緝,是徒然教盜金子的人暗中好笑,沒有弋獲③希望的。倒不如絕不聲張,由自己慢慢地尋訪。失掉金子的事小,這樣盜金子的能人,卻不舍得不尋訪著,好借此結識這們一個人物。當時將皮箱仍舊堆疊起來。

在魏壯猷失掉這點兒金子,原不算甚麽。只是此時正在客中,又逼著須付帳給人,既拿不出金子來,就只得暫拿衣服典錢應付。心裏因急欲把盜金子的人探訪出來,也就懶得再和一般士紳作無謂的應酬了。高升棧的帳房,見魏壯猷拿衣服典餞還帳,料知是窮得拿不出錢來了。登時改變了對待的態度,平時到了照例結帳的時期,只打發茶房將帳單送到魏壯猷房中桌上,一聲不響就退出去的。此時帳房便親自送到魏壯獻手中,擺出冷冷的面孔,立在旁邊等回話了。魏壯猷卻毫不在意。隨即又拿衣服去當了錢,付給帳房。自己仍四處探訪這盜金子的人。

一連探訪了十多日,一點兒蹤影都不曾訪著。客棧裏的用度大,他又不知道省儉,衣服典當起來不值錢,出門的人更能有多少衣服?不須幾次,就當光了。新結交的一般士紳,忽然不見魏公子來邀請了,初時以為是害了病,還有幾個人來客棧裏看看。幾日之後,都知道魏公子手邊的銀錢使光了,靠著典當度日。一個個都怕魏公子開口告貸,誰也不敢跨進高升棧的門。有時在路上遇著,來不及似的回避。魏壯猷心中有事,哪裏拿這些人放在眼裏?客棧裏的人,見魏壯猷終日愁眉不展,只道是窮得沒有路走了,才這們著急。帳房恐怕再往下去還不起房飯錢,便走來對魏壯猷說道:“客人既手邊不寬展,不能和往日那般應酬了,還要這們多房間幹甚麽呢?下面有小些兒的房間,請客人騰出這一進房屋給我,好讓旁的客人來住。”魏壯猷心裏正因訪不著盜金的人非常焦躁,聽了帳房的話,只氣得指著帳房火罵了一頓。帳房以為魏壯猷窮了,是不敢生氣的,想不到還敢罵人。究竟摸不著魏壯猷的根底,不敢認真得罪,只好咕都著嘴,退了出來。魏壯猷心裏一煩悶,便幾日不出門,貧與病相連,竟悶出一身病來了。練過工夫的壯年人,不生病則已,生病就十分沉重。

魏壯猷到各處遊歷,舉動極盡豪華,然從來不曾帶過當差的。在平時不生病,沒有當差的,不覺著不便,此時病得不能起床了,偏巧沒有錢,又和帳房翻了臉,客棧裏的茶房都不聽呼喚起來,便分外感覺得痛苦了。連病了三日,水米不曾沾唇。客棧裏的人,都以為魏壯猷是個不務正的紈絝子弟,不足憐惜。

這時卻激動了一個正直商人,慨然跑到魏壯猷房裏來探看,並替魏壯猷延醫診治。這個人是誰呢?是在成都做鹽生意的,姓劉名晉卿,這時年紀已有五十多歲了。在成都開了三十年鹽號,近來因虧折了本錢,打算將鹽號盤頂給人。只因劉晉卿所開的鹽號規模太大,成都的商人多知道這鹽號的底細,不肯多出頂價。劉晉卿嘔氣不過,帶了些盤纏,特地到重慶來覓盤頂的主兒。湊巧不先不後的與魏壯猷同這一日到高升棧。兩個月來,魏壯猷的一舉一動,他都看在眼裏。他自己是一個謹慎商人,心裏也不以魏壯猷的舉動為然。不過見魏壯猷一旦貧病得沒人睬理了,覺得這種豪華公子不知道一些人情世故,拿銀錢看得泥沙不如的使用,一朝用光了,就立時病死也沒人來踩理,很是可憐。遂袖了二十兩銀子,走到魏壯猷房裏來,殷勤慰問病勢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