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陸小青煙館逞才情 常德慶長街施勇力(第3/4頁)

陸鳳陽一面說,一面扶著陸小青的肩頭,來到外面;向那叫化一躬到地說道:“我等山野之夫,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家人們無禮,更是罪該萬死!望海量包涵,恕我要帶重傷,不能叩頭陪禮,這裏不是談話之所;請去裏面就坐。”

那叫化並不客氣,隨即立起身,笑道:“不嫌我齷齪嗎?”跟人還立在那裏,見叫化不提說挨打的事,就放下了心;聽了叫化說不嫌我齷齪的話,忍不住掉轉臉笑。

陸鳳陽忙叱了一聲罵道:“你們這些無法無天的東西!還了得嗎?等歇我間了,再和你們說話!”罵得兩個跟人都不敢笑了。

陸鳳陽父子引叫化到客堂裏,納之上坐;自己在下面坐著相陪,開口說道:“我本是一個村俗的人,生長在這鄉裏,一輩子沒出過遠門,沒一些兒見識;然而一見你老兄的面,就能斷定是一個非常的人,因我肩上被人打傷了,一時疼痛難忍,不能延接老兄進來。方才聽見小兒說家人們對老兄無禮的情形,心裏又有氣忿,又是欽佩。氣忿的是;家人們敢背著我,這般無法無天;欽佩的是:老兄的本領。所以身上的痛苦都不覺著了,來不及的掙紮著出來,向老兄陪罪,並要求老兄不棄,在寒舍多盤桓幾日。”

那叫化微微的點了點頭,含笑說道:“不愧做瀏陽人的首領,果是精明幹練,名下無虛!但不知貴體是怎生受傷的?”

陸鳳陽說道:“老兄不是已經知道我是被平江人打傷的嗎?”叫化道:“我曾遇著一個從趙家坪逃回的人,說是這邊本已打勝了,正奮勇追趕,忽然追趕的人,一個一個的,往地下倒;卻又不是被平江人打了的。是不是有這麽一回事呢?”

陸鳳陽拍著大腿,唉聲說道:“正是這般的情形,我至今還不明白是甚麽道理,這回我瀏陽人裏面,死傷的怕有一大半,真是可慘可恨,往年的陳例:每年決一次勝昂,但是這回我瀏陽人吃的苦,實在太大!寧肯拚著一死,這仇恨斷忍不了到明年再報,我知道老兄是英雄,千萬得功我雪恨!”

陸鳳陽說至此忽然啊呀一聲道:“我顧說話,連老兄的尊姓大名,都忘記請教了!”

那叫化偏著頭,像是思索甚麽的樣子;陸鳳陽的話,似乎不曾聽得。好一會,才擡頭問道:“追趕的時候,你這邊的人,一個一個的往下倒;是不是呢?”陸鳳陽口裏應是,心裏暗自好笑,這話原是他自己聽得人說的,我已答應了正是這般情形;怎麽還巴巴的拿這話來問是不是呢?見叫化又接著問道:“你跟著上前追趕沒有呢?”

陸鳳陽道:“我若不是跟著上前追趕也不至被人打傷了!”叫化又把頭點了兩下,問道:“你也跟著往地下倒沒有呢?”

陸鳳陽暗笑這人,怎的專問這些廢話?我若不跟著往地下倒,難道見大家都倒了,我還不急速退回,立在那裏,等平江人來打嗎?是陸鳳陽心裏,盡避這般暗笑,口裏仍是好好的答應:“我也跟著往地下倒了。”叫化道:“你為甚麽也跟著倒呢?真蚌不是被平江人打倒的嗎?”

陸鳳陽聽了這兩句話,卻被問住了,遲疑了一會,才說道:“那時平江人敵不住我們了,都沒命的轉身飛跑;我們已追趕了半裏路,並沒有一個平江人敢回頭;實在是沒人打我們。我其所以往地下倒的原因,是為:我的右腿上,忽然像是有人拿一枝很鋒利的錐子,用力錐了一下,立時痛澈心肝,兩腿不由得一軟,就撐支不住,倒在地下了。然我回家後,捋出右腿來看,又不見有傷痕。我正白疑惑,即算我平日兩腿本有轉筋的毛病,這幾百人,怎麽都會一齊倒下的咧?”

叫化起身走到陸鳳陽跟前,教再把右腿捋出來看;即露出很吃驚的神色,仔細端詳了幾眼。

才用那色如漆黑,瘦如雞爪的手指,點著膝蓋以上一個帶紅色的汗毛孔道:“平江人打了你的傷痕就有在這裏了!”

陸鳳陽看了不信道:“這是蚤虱咬了的印子,我身上常有的;如何說是平江人打的傷痕?”

叫化大笑道:“也難怪你不相信,我就還你一個憑據罷!”說時,揭開他自己腰間的稿薦,現出一只討米袋來;仲進手去,摸了一會,摸出一顆棋子大的黑東西,像是有些分兩的;估料不是鐵,便是石。叫化將那顆黑東西,放在紅色的汗毛孔上;不一刻就拿起來指給陸鳳陽看道:“這是蚤虱咬的麽?”

陸鳳陽看黑東西上面,黏著半段絕細的繡花針,針上還有血;不禁驚異問道:“這不是一口斷了的繡花針嗎?怎麽會跑到我大腿裏面去了呢?”

叫化嘆了一聲氣道:“這事只怕得費些周折,老實說給你聽罷:這不是斷了的繡花針,是修道人用的梅花針;因形式仿佛梅花裏面的花須。我本來不合多管這些不關己的事;但使用這針的人,既存修道,何必幫著人爭水陸碼頭,並下這種毒手?於情於理未免大說不過去!不落到我眼裏,我盡可不必過問;於今既看在眼裏,聽在耳裏,記在心裏;待說不過間,天下英雄也要笑我,不能存天地間正氣,”我姓常,名德慶,江西撫川人。因平生愛打不平,十七歲上,替人報仇,殺了人一家數口:就逃亡在外,不能回轉家園。流落江湖上二十年,本性仍不能。曾遇人傳授我治傷的藥方,不問跌傷打傷,那怕斷了手足,要在叁日之內,我都有樂醫治。今日也是你我有緣;又合該二叁百農人,不應死在梅花針下,湊巧我行乞到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