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又是圓月

七月十五,晴。

月夜,圓月。

丁鵬絕對信任青青。

如果青青說,有種酒無論酒量多好的人喝下去都非醉不可,他就絕對相信:無論誰喝下這種酒都非醉不可。

他相信這八個沉默而忠心的老人一定會醉,他們果然醉了。

可是他實在沒想到第一個醉的,竟是青青的祖母。

今天她看來也有心事,心事比誰都重,所以她也跟他們一起喝,喝得比誰都快,比誰都多。

所以她先醉了。

他們卻還在喝,你一杯,我一碗,一句話都不說,不停地喝。

他們好像決心要喝醉才停。

這樣子喝法,就算他們喝的不是這種酒,也一樣非醉不可。

現在他們都已醉了。

小樓旁邊這間雖然比宮殿小些,布置得卻比宮殿更華麗的花廳,已經只剩下兩個清醒的人。

這山谷裏也已經只有他們兩個清醒。

丁鵬看看青青,青青看看丁鵬,丁鵬的眼睛裏充滿喜悅和興奮。

青青眼睛裏的表情卻很復雜。

這裏是她的家,她已在這裏生了根,這裏都是她的親人。

現在她要走了,到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中去,永遠不會再回來,也不能再回來。

她的心當然很亂。

她當然不能像丁鵬這樣說走就走。

丁鵬忽然嘆了口氣,道:“我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麽,我也知道你一定不舍得離開這裏。”

青青勉強笑了笑,道:“我的確有點舍不得離開這地方,可是我更舍不得離開你。”

丁鵬當然不會勸她留下來。

就算他本來有這意思,也不會說出口。

青青凝視著他,道:“你是不是真的願意帶我走?”

丁鵬道:“當然是真的。”

青青道:“如果你改變了主意,現在還來得及,我可以讓你一個人走。”

丁鵬道:“我說過,我到哪裏去,你就到哪裏去,有我就有你!”

青青道:“你不後悔?”

丁鵬道:“我為什麽要後悔?”

青青終於笑了,她的笑容雖然帶著離愁,卻又充滿柔情蜜意。

一個女性,所要求的就是這麽樣一個可以終生倚靠、終生廝守的人。

無論她是女人,還是女狐,都是一樣的。

可是臨走之前,她還是忍不住要去看看她那雖然嚴厲卻又慈祥的老奶奶。

她忍不住跪下來,在她那滿布皺紋的臉上親了親。

這一別很可能就已成永訣,連丁鵬心裏都仿佛有點酸酸的,卻又忍不住道:“如果我們要走,最好還是快走,免得他們醒來……”

青青道:“他們絕不會醒。”

她站起來:“這酒是用我爺爺的秘方釀成的,就算神仙喝下去,也得要過六個時辰之後才會醒。”

丁鵬松了口氣,道:“如果有六個時辰就夠了。”

他的話剛說完,忽然聽見一個人大笑道:“不錯,六個時辰已經足夠了。”

人人都會笑。

天天都有人在笑,處處都有人在笑。

可是丁鵬卻從來沒有聽見過這樣的笑聲,他甚至連想都沒有想到過世上會有這樣的笑聲。

笑聲高亢而洪亮,就像是幾千幾百個人同時在笑。

笑聲忽然在東,忽然在西,就好像四面八方都有人在笑。

但這笑聲卻又偏偏是一個人發出來的,絕對只有一個人。

因為丁鵬已經看見了這個人。

一個極瘦,極黑,看來就像是個風幹黑棗的黑袍老人。

門口本來沒有人,絕對沒有人。

可是這黑袍老人此刻卻仿佛就站在門口。

丁鵬既不是瞎子,眼睛也不花,卻偏偏沒有看見這老人是幾時出現的,更沒有看見他是從什麽地方出現的。

忽然間,他就已經站在那裏。

他的笑聲還沒有停,桌上的杯盤碗盞,都被震得“叮叮”地響,有些竟已被震碎。

丁鵬不但耳朵被震得發麻,連頭腦都似已將被震裂。

只要能讓這老人的笑聲停止,無論叫他幹什麽,他都願意。

他從未想到一個人的笑聲竟會有這麽可怕的威力。

青青的臉色蒼白,眼睛裏也充滿驚懼,忽然道:“你笑什麽?”

她的聲音雖尖細,卻像是一根針,從笑聲中穿了出去。

黑袍老人大笑道:“這八條小狐狸都有兩手,這條母狐狸更不是省油的燈,我要一個個把他們全都擺平,還不太容易,想不到居然有人先替我把他們擺平了,倒省了我不少事。”

青青的臉色變了,厲聲道:“你是誰?想來幹什麽?”

黑袍老人的笑聲終於停止,冷冷道:“我要來剝你們的狐皮,替我的孫子做件外衣。”

青青冷笑,忽然出手,拔出了丁鵬斜插在腰帶上的彎刀。

青青的刀光,彎彎的,開始時仿佛一鉤新月,忽然間就變成了一道飛虹。

丁鵬知道這一刀的威力,他相信世上絕沒有任何人能接得住這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