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來自身後的那個聲音,很柔和、很熟悉。是銘刻在記憶裏的聲線,哪怕只是聽到都會覺得很安心。

然而現在的許青江,卻連回一下頭的勇氣都沒有。

他的喉頭滑動了一下,若無其事地將門墊蓋了回去,起身道:“沒什麽,剛才好像看到蟑螂……對了媽,廚房裏那個垃圾,是你們倒的嗎?”

——盡管內心已經隱隱意識到了什麽,他還是不死心地想要再確認一下。

回應他的卻是“媽媽”肯定的語氣:“當然啦。你啊,那麽懶,盡會給媽媽添麻煩……”

身後的聲音忽然靠近,幾乎像是貼在耳邊,帶來一陣刺骨的涼意。媽媽的話語裏像是帶著笑,說出的話卻讓許青江一陣冷汗。

——“壞孩子,誰讓你把鹽灑在這個地方的?害得媽媽出都出不去,只能繞路出去倒……”

“……”

繞路?

許青江心頭浮起困惑,比困惑更強烈的,卻是再難壓抑的恐懼。

耳邊傳來的涼意更明顯了,像是有什麽冰涼的東西輕輕碰上了許青江的耳廓——這幻覺般的觸碰卻瞬間引爆了許青江緊繃的情緒,一直壓抑著的驚恐沿著脊柱猛然竄上,等到他反應過來時,他已經本能地握住門把,打開門一下跳了出去。

隨著他的雙足落地,樓道內的感應燈霎時亮起。他驚魂未定地喘了口氣,下意識地回過頭去,借著昏黃的燈光向後一望,心臟又是一陣緊縮

只見打開的房門內,他的“媽媽”正站在玄關處,冷冷地望著他。

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她的四肢,還有脖頸,全是歪斜的。

像是被什麽東西重重撞擊過一樣。

許青江被眼前的場景駭了一跳,本能地向後退了一步,他的“媽媽”卻又輕聲笑起來。

“壞孩子。”她低聲說著,邁動反折的雙腿,小小地往前跨了一步——沒有越過鹽線,卻離許青江更近了一些。

“跟你說了多少遍,晚上不可以出去。要是不聽話的話,媽媽可要罰你了。”

一個“罰”字,頓時驚醒了尚在驚愕中的許青江。

他緊盯著玄關中的身影,小心翼翼地再次向後退去,在靠近樓梯的一瞬,霍然轉身,毫不猶豫地向下沖去!

許青江的家在六樓,樓體老舊,沒有電梯,許青江只能沿著樓梯一層層地往下跑。以往感覺幾步就能走完的路程,這一刻卻顯得分外漫長。

他生怕自己就像那些鬼故事裏那樣,被一面鬼打墻永遠的樓道內,每走完一層,都要習慣性地找一找出口,提心吊膽。

好不容易,他終於看到了——從一樓出口處透進來的些微光亮。他迫不及待地沖了出去,下一瞬,神情便僵在了臉上。

——他現在知道,他“媽媽”所說的“繞路”是什麽意思了。

幾乎就在他跨出門的同時,一大團黑影從天而降,整個摔在了他面前的水泥地上。

沒有聲音、沒有血腥味,它就是那麽安靜直接地掉下來,柔軟的軀體拍在地面上,因為巨大的沖擊而越發變形。

……盡管已經摔得連面目都模糊不清,身上的衣物也完全被血浸染,許青江還是認出來了。

那是他的“媽媽”。

——她繞著遠路來追他了。

就像是在呼應許青江的想法一般,下一秒,就見鋪在水泥地上那癱血肉蠕動了起來,碎裂的關節次第向上支起,撐起了“媽媽”破爛的身體。

“小青江,怎麽越來越不乖了。”破爛的屍體發出聲音,“都說了不許出門。媽媽要罰你了。”

許青江:“……”

沒有給那具屍體再說第二句話的機會,他喉頭猛烈地滾動一下,覷準機會,閃電般地竄了出去。

慌亂的腳步聲在寂靜的小區內響起。緊隨其後的則是一陣陣粘稠的、像什麽在地上快速摩擦的聲音——許青江根本不敢往後看,只管埋頭往前跑,一邊跑,一邊不住地叫起“救命”。

此時已是淩晨三點多,因為季節關系,天空還是灰蒙蒙的。照理說,這個時候,已經有上晚班的人回來了,一些店鋪也已經開門準備營業……

但事實是,什麽都沒有。

許青江一路跑出小區,沖上街道,但見淩晨的灰暗中,整個世界都安安靜靜,街上沒有一個行人,也沒有任何人對他的呼救做出回應

就像是全世界只剩下了他一個活人。

許青江本就蒼白的臉色,因為這個聯想而變得越發難看。

我該怎麽辦?我該逃去哪兒?

他有些慌亂地想到,一刻都不敢停下腳步。

就在此時,他想起了蘇錦儀的話——如果實在害怕,可以去她家找她。

但很快,許青江就意識到了一個更令人絕望的事實——他根本就想不起蘇錦儀家在哪兒。

這不正常。他明明記得他去蘇錦儀家借過作業的,還借了好幾次;開學的時候班裏做學生調查,他也看到過蘇錦儀留下的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