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決 鬥(第4/5頁)

03

一聲輕雷,烏雲間忽然有雨點落下。

“我不拔刀,就因為我有把握!”

傅紅雪的聲音仿佛很遠,遠在烏雲裏:“一個人要去殺人的時候,往往就像是去求人一樣,變得很卑賤,因為他並沒有絕對的把握,所以他才會著急,生怕良機錯失。”

他很少說這麽多話,他說得很慢,仿佛生怕杜雷受不住。

因為他知道自己說的這些話,每個字都會像刀鋒般刺入杜雷的心。

杜雷整個人都已抽緊,甚至連聲音都已嘶啞:“你有絕對的把握,所以你不急?”

傅紅雪點頭。

杜雷道:“你要到什麽時候才拔刀?”

傅紅雪道:“你拔刀的時候!”

杜雷道:“我若不拔刀呢?”

傅紅雪道:“你一定會拔刀的,而且一定會急著拔刀!”

——因為是你想殺我,並不是我想殺你!

——所以你真正死亡的時刻,並不是我拔刀時,而是你拔刀時。

杜雷握刀的手上已凸出了青筋。

他沒有拔刀,可是他自己也知道,遲早總會拔刀的!

冰冷的雨點,一滴滴打在他身上,打在他臉上,他面對著傅紅雪,面對著這天下無雙的刀客,心裏竟忽然又想起了他那卑賤的童年。

——大雨滂沱,泥濘滿街。

——他赤著腳在泥濘中奔跑,因為後面有人在追逐。

——他是從鏢局裏逃出來的,因為他偷了鏢師一雙剛買來的靴子,靴子太大,還沒有跑出半條街,就已掉了。

——可是那鏢師卻還不肯放過他,追上他之後,就將他脫光了綁在樹上,用藤條鞭打。

現在他面對著傅紅雪,心裏竟忽然又有了那種感覺,被鞭打的感覺。

一種無法形容的刺激和痛苦,一種他永遠都無法忘記的刺激和痛苦。

雨更大,地上的泥土已變為泥濘。

他忽然脫下了那雙價值十八兩銀子的軟底靴,赤著腳,踏在泥濘上。

——傅紅雪仿佛已變成了那個用藤鞭打他的鏢師,變成了一種痛苦和刺激的象征。

他突然狂吼,撕裂自己的衣裳。

他赤裸著在暴雨泥濘中狂吼,多年的束縛和抑制,已在這一刹那間解脫。

於是他拔刀!

——拔刀時就是死亡時。

於是他死!

死不但是刺激,也是痛苦,這兩樣事本是他永遠都無法同時得到,可是“死”的這一瞬間他已同時獲得。

04

雨來得快,停得也快。

小徑上仍有泥濘,傅紅雪慢慢地走在小徑上,手裏緊握著他的刀。

刀已入鞘,刀上的血已洗清了,刀漆黑!

他的瞳孔也是漆黑的,又深又黑,足以隱藏他心裏所有的憐憫和悲傷。

烏雲間居然又有陽光露出來,想必已是今天最後的一線陽光。

陽光照在高墻上,墻後忽然又有人在笑,笑聲清脆,美如銀鈴,卻又帶著種說不出的譏誚。

倪慧已出現在陽光下:“不好看,一點也不好看。”

——什麽不好看?

傅紅雪沒有問,連腳步都沒有停。

可是他走到哪裏,倪慧也跟到哪裏:“你們打得一點也不好看,我本來想看的,是你的刀法,想不到你用的卻是詭計。”

她又解釋:“你讓杜雷先拔刀,好像是讓他一著,其實卻是詭計。”

——為什麽是詭計?

傅紅雪雖然沒有問,腳步已停下。

倪慧道:“刀在鞘中,深藏不露,誰也不知道它的利鈍,刀出鞘後,鋒刃已現,誰也不敢輕攖其鋒,所以一柄刀只有在將出鞘而未出鞘的時候,才是它最沒有價值的時候。”

她接著道:“你當然明白這道理,所以你讓杜雷先拔刀……”

傅紅雪靜靜地聽著,忽然打斷她的話:“這也是刀法,不是詭計。”

倪慧道:“不是!”

傅紅雪道:“刀法的巧妙各有不同,運用存於一心。”

她的表情很嚴肅:“這就是刀法的巔峰?”

傅紅雪道:“還不是。”

倪慧道:“要做到哪一步才是刀法的巔峰?”

傅紅雪又閉上嘴,繼續往前走!

陽光燦爛。

最後的一道陽光,總是最輝煌美麗的——有時生命也是如此。

倪慧在墻頭癡癡地怔了半天,喃喃道:“難道刀法也得到了沒有變化時,才是刀法的巔峰?”

燦爛的陽光,忽然間就已暗淡。

——沒有變化,豈非就是超越了變化的極限?那麽這柄刀的本身,是不是還有存在的價值?

傅紅雪心裏在嘆息,因為這問題連他都無法回答。

——刀為什麽要存在?人為什麽要存在?

陽光已消失在高墻後,倪慧的人也隨著陽光消失了。

——可是太陽依舊存在,倪慧也依舊存在,這一瞬間所消失的,只不過是他們的影像而已——在傅紅雪主觀裏的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