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屋(第2/3頁)

汪碧煙也有了幾分醉意,支著頭想了想:前些天剛進了一批坯料,這陣子又老下雨,我怕坯料受潮,就都堆在客房了……對了,偶形居不是還空著麽?你們今晚就住那裏好了!那邊兒地方寬敞,又清靜!

“羅諳空聞言臉色微變,欲言又止。

目送著汪碧煙帶著三人離開後,他臉色變幻不定,有興奮,有恐懼,隱隱又夾雜幾分期待。仿佛雲寄桑他們要去的不是什麽居所,而是一座荒涼的墳墓。

偶形居,顧名思義,這座宅院的布局也如人偶的形狀一樣。前廊是雙腿,兩側的倉房為雙臂,庭院自然是胸膛,他們要住的寢室則是最為緊要的頭顱。連院中的幾株老松也被修成了人形,如同雀冠華服的楚巫,在大風之中長舒廣袖,婆娑作舞。

院子的天井長而狹,中間一方漢白玉小池,粼粼的像月光的留痕。明歡伸手試了試,池水冰寒徹骨,她忙將小手縮回,呵了呵,揣進襖中。

青房白池,普藍琉璃瓦,院中撒滿紫紅的砂礫。處身於此,便如同置身於斑彌多色的夢塊之中。

汪碧煙將他們引到寢室前,在門口停了下來,仿佛顧忌著什麽“被子都是現成的,我就不進去了,你們早點歇息吧,我明個兒再來看你們。對了,晚上要是有什麽動靜,別介意,這裏有些東西怪怪的,不過你們放心,它們不害人…………”說完轉身匆匆去了,仿佛一刻也不願在這多待。

“看來這屋子倒是有點意思,指不定就是間鬼屋……”說著卓安捷笑睨了雲寄桑一眼,向明歡道,“你師父從小便是個怕鬼的,明歡今晚便陪他睡吧,免得他害怕了,半夜起來敲我的門。”

雲寄桑臉一紅,心虛地低頭。他小時候確是怕鬼,有次被卓安婕講的鬼故事嚇得狠了,半夜被蜃夢驚醒後,競然哭著跑去敲她的門,結果被這位師姐好好笑了一場。明歡卻未聽出卓安婕話裏的調笑之意,拉著他的袖子認真地安慰道:“喜福不怕,明歡好好滴護著喜福哩。”寢室很寬敞,可是除了桌椅床案和一個沉重的書架外,沒有任何點綴。雲寄桑在地上看到了許多家具留下的淺淺壓痕,可不知什麽緣故,這房間中的一切都被移走了,只有暗黃的窗欞紙上還殘留著歲月的顏色。

卓安婕幫著他將被褥鋪好,又到院裏打了水,燒開了,狠狠在明歡的小臉上擦了又擦,然後將嘟起小嘴兒的小丫頭趕到床上,跟她一起在上面撒歡兒打滾兒。雲寄桑在一邊微笑看著,心中一片溫暖。

雖然一心想好好護著親愛的師父,可困意來臨時,明歡還是抵擋不住,甜甜進入了夢鄉。雲寄桑卻很清醒,思索白天所見的一切。傀儡門處處都透著詭異,瘋瘋癲癲的長老,癡呆的童子,始終垂首的二弟子令狐天工,師姐的故友——貌似熱情好客,實則功利心極重的羅諳空……那羅諳空分明在籌劃著什麽,而汪碧煙,這個嬌艷嫵媚的女子也決不簡單。她來找羅諳空,真的是來借錢的麽?

風輕輕叩響門扉。那聲音就像一個受冤而死的孤魂,在鍥而不舍地懇求著他,去掲穿那濃濃的迷霧。雲寄桑的眼前漸漸浮現出詭異的一幕:一個身著朽敗壽衣的男子披散著頭發,靜立在他的門前,腐爛的手指正在輕輕叩響門扉。他的心跳急促起來,雖然努力呼吸著,可還是覺得每一次吸氣都是那麽艱難。他坐起身來,大口喘息了片刻。低頭見明歡睡得正香,便為她蓋好被子,起身下地,來到房門前。

在門前靜靜站了一會兒後,他輕輕拉開了門閂,一下推開了房門。

門外空無一人,無盡的黑暗中,只有風聲在輕輕哀泣著。他松了一口氣,搖了搖頭,回到房中,點了支蠟燭,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書來。

借著燭光一看,卻是一本元刊本的《墨子》,便坐下來,隨手翻開,卻是《明鬼》一章:“今執無鬼者曰:鬼神者,固無有……自古以及今,生民以來者,亦有嘗見鬼神之物,聞鬼神之聲,則鬼神何謂無乎?若莫聞莫見,則鬼神可謂有乎?”他正想翻開下一頁,發現夾頁間有一行工整的小隸寫成的批注:“女媧摶黃土作人,古人以為神明,黃土作人,其為俑也。所謂神明,始作俑者乎?今吾等以木為俑,其面目機發,似於生人,其為神明乎?鬼怪乎?”讀到此處,雲寄桑不由微微一笑,這藏書之人的觀念頗有獨到之處。便將首頁翻開,上面果然刻了一方小印,四個小篆:“無心藏書”。無心?想必是這偶形居原主人吧?卻不知此人如今去了何處。

“咯咯咯……”窗外傳來隱約的笑聲。那稚嫩的笑聲輕輕的,被風吹得斷續不定。雲寄桑的心隱隱一沉,緩緩將書合上。又是幻覺麽?難道自己的心魔又蠢蠢欲動了?他緩緩呼吸著,試著將心神凝沉在丹田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