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鬼鈴(第3/8頁)

雲寄桑不以為然地一笑,並未答話。他對服妖者並沒有什麽偏見,當年唐寅就曾經身著女子服色與高僧下棋,長洲張獻翼更是曾經頭帶緋巾,身披菊荷彩衣招搖過市,相比之下,陳啟的裝束便不足為奇了。

“想當年,這陳子通可是我們當中最寡言少語的一個,整天一身青衿,十年如一日,還被我們傳為笑談,誰曾想今日卻仿佛換了個人似的。過幾日便是老師大壽了,這可是三年來老師頭一次開門迎客,他這般裝束,豈非讓賓客們笑話。陳子通做事一向糊塗,當年他便……”說著,突然住口不言,神態落寞。

“朱兄?”雲寄桑訝然道。

“啊,沒什麽,時候不早了,你我還是早些回去安歇吧,說不定明日老師還會考較我們舊時的功課呢,我可不想喝白水!”說著,一拱手,轉身飄然而去。

當年他們師從魏省曾時,每日都要隨老師飲茶,同時彼此考教昨日的功課。若答得好,便可飲香茶一杯,答得不好,則只能喝再次沖泡的茶水,若是答不上來,便只能喝白水了。朱長明詩文雙絕,是魏省曾眾多學子中喝香茶次數最多的一個。

雲寄桑久久目送著他的背影逐漸遠去,方才輕輕嘆息了一聲。

深夜。

謝清芳沉沉地睡著,恬靜的身姿隨著她的呼吸微微地起伏,宛如道道靈秀的波浪。

紅線。鈴鐺。風在吹動。鈴聲在響。

蒼白的霧氣緩緩地從窗棱門楣的縫隙中湧進,彌漫著,門閂輕輕地跌落。沉沉的木門向兩邊緩緩開啟。霧氣中,一個蹣跚的身影忽隱忽現,一步步向房間逼近。每行一步,都有鈴聲在輕輕響動。

高大的身影。披散著灰色的長發。一只手緩緩擡起。長長的指甲伸向躺在床上的謝清芳。

沉睡中的她猛然睜開雙眼,劇烈地呼吸。房間中靜悄悄地,什麽都沒有發生過。她轉身望去,魏省曾在她的身邊,睡得正香。她放下心來,長舒一口氣。想了想,還是起身來到門邊,細細地檢查著。

門閂完好無損。她托起門閂下的一根紅色絲線,末端系著一個小銅鈴。她神色復雜地將銅鈴緩緩放下,嘆息一聲後,回床歇息。

門外。樹下。一雙黑色的靴子正向陰影中縮去。

“喜福,昨日歡兒好怕嘞,喜福抱抱歡兒未……”一大早,明歡便沖進雲寄桑房中,抱住他撒起嬌來。

卓安婕站在門口,似笑非笑地看著手忙腳亂的雲寄桑。

當年明歡家人被倭軍殺戮一空,雲寄桑抱住哭泣不已的明歡整夜不住安慰,那一夜,讓明歡覺得師父的懷抱便是這世界上最溫暖,最安全的所在。所以一有空,她便喜歡溺在雲寄桑懷中。雲寄桑憐惜她的身世,又看她是個孩子,便也不以為意。可此刻在卓安婕面前被明歡這麽一鬧,他還是感到有些放不開,忙道:“好了,明歡,不要鬧了,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別讓師姑看了笑話。”

明歡仰起小臉,納悶地問道:“喜福,前多天你還說明歡系小孩子未,怎麽又不系嘞?”卓安婕看著雲寄桑那尷尬的樣子,忍不住過去抱著明歡笑道:“是了,咱們的明歡已經是大姑娘未!”

明歡的眼珠轉了轉,看了看雲寄桑,忽然明白過來,不依道:“歡兒不來嘞,喜姑欺負銀家。”

“喜姑最是愛明歡未,怎麽會欺負明歡嘞?”卓安婕繼續學著明歡的語氣打趣道。“喜姑——”明歡撅起小嘴,小小的身子不住地扭動。

“好了,師姐,咱們也該去給老師請安了。”雲寄桑忙給明歡解圍。

“喲,就欺負這麽一下,便舍不得了?”卓安婕斜著眼睛看他。

“哪裏,能被師姐教導,是明歡的造化。”雲寄桑違心地道,同時納悶這麽多年不見,師姐這喜歡欺負小孩子的毛病怎麽還沒改?想起當年自己被師姐“教導”時吃的苦頭,不由對明歡的未來大為擔心。

天色沉沉,三人在紛紛揚揚小雪中談笑著向鏗然居走去,誰都沒有再提昨夜的事。

遠遠地,雲寄桑便聞到一陣藥香。才走到鏗然居門口,便看到謝清芳正彎下身子,給爐子添火。那柔美的腰肢弓成了一道清雅的弧線,仿佛被夜風吹折了的水蓮花莖。看到他們來了,這美貌女子才擡起頭,露出略顯憔悴的笑容:“幼清,卓女俠,你們來了。老爺還沒起來,先坐吧。這就是明歡?果然是個可愛的孩子……”她愛憐地望著明歡。

明歡躲到師父身後,伸出頭,好奇地看著這陌生的美麗女子。

“老師的身子還好麽?”雲寄桑有些擔心地問。

謝清芳望著內室憐惜地道:“老毛病了,昨夜又多飲了幾杯,才又發作了。好在方子是現成的,幾副藥下去便無妨了。幼清不必擔心。唉,都是上年紀的人了,也不注意一下自己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