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傾心(第4/21頁)

令狐沖伸出手去,按住他右手手背,說道:“平前輩,你一番美意,晚輩感激不盡。只是生死有命,前輩醫道雖精,也難救必死之人,治不好我的病,於前輩聲名絲毫無損。”

豁喇一聲,又有一人探頭進來,卻是桃根仙,大聲道:“令狐沖,你的病治好了嗎?”令狐沖道:“平大夫醫道精妙,已給我治好了。”桃根仙道:“妙極,妙極。”進來拉住他袖子,說道:“喝酒去,喝酒去!”令狐沖向平一指深深一揖,道:“多謝前輩費心。”

平一指也不還禮,口中低聲喃喃自語。

桃根仙道:“我原說一定治得好的。他是‘殺人名醫’,他醫好一人,要殺一人,倘若醫不好一人,那又怎麽辦?豈不是搞不明白了?”令狐沖笑道:“胡說八道!”兩人手臂相挽,走出草棚。

四下群豪聚集轟飲。令狐沖一路走過去,有人斟酒過來,便即酒到杯幹。

群豪見他逸興遄飛,放量喝酒,談笑風生,心下無不歡喜,都道:“令狐公子果是豪氣幹雲,令人心折。”

令狐沖接著連喝了十來碗酒,忽然想起平一指來,斟了一大碗酒,口中大聲唱歌:“今朝有酒今朝醉……”走進竹棚,說道:“平前輩,我敬你一碗酒。”

燭光搖晃之下,只見平一指神色大變。令狐沖一驚,酒意登時醒了三分。細看他時,本來的一頭烏發竟已變得雪白,臉上更是皺紋深陷,幾個時辰之中,恰似老了一二十年。只聽他喃喃說道:“醫好一人,要殺一人,醫不好人,我怎麽辦?”

令狐沖熱血上湧,大聲道:“令狐沖一條命又值得甚麽?前輩何必老是掛在心上?”

平一指道:“醫不好人,那便殺我自己,否則叫甚麽‘殺人名醫’?”突然站起身來,身子晃了幾晃,噴出幾口鮮血,撲地倒了。

令狐沖大驚,忙去扶他時,只覺他呼吸已停,竟然死了。令狐沖將他抱起,不知如何是好。耳聽得竹棚外轟飲之聲漸低,心下一片淒涼。悄立良久,不禁掉下淚來。平一指的屍身在手中越來越重,無力再抱,於是輕輕放在地下。

忽見一人悄步走進草棚,低聲道:“令狐公子!”令狐沖見是祖千秋,淒然道:“祖前輩,平大夫死了。”祖千秋對這事竟不怎麽在意,低聲說道:“令狐公子,我求你一件事。倘若有人問起,請你說從來沒見過祖千秋之面,好不好?”令狐沖一怔,問道:“那為甚麽?”祖千秋道:“也沒甚麽,只不過……只不過……,咳,再見,再見。”

他前腳走出竹棚,跟著便走進一人,卻是司馬大,向令狐沖道:“令狐公子,在下有個不大說得出口的……不大說得出口的這個……倘若有人問起,有哪些人在五霸岡上聚會,請公子別提在下的名字,那就感激不盡。”令狐沖道:“是。這卻是為何?”司馬大神色忸怩,便如孩童做錯了事,忽然給人捉住一般,囁嚅道:“這個……這個……”

令狐沖道:“令狐沖既然不配做閣下的朋友,自是從此不敢高攀的了。”司馬大臉色一變,突然雙膝一屈,拜了下去,說道:“公子說這等話,可坑殺俺了。俺求你別提來到五霸岡上的事,只是為免得惹人生氣,公子忽然見疑,俺剛才說過的話,只當是司馬大放屁。”令狐沖忙伸手扶起,道:“司馬島主何以行此大禮?請問島主,你到五霸岡上見我,何以會令人生氣?此人既對令狐沖如此痛恨,盡管沖著在下一人來好了……”司馬大連連搖手,微笑道:“公子越說越不成話了。這人對公子疼愛還來不及,哪裏有甚麽痛恨之理?唉,小人粗胚一個,實在不會說話,再見,再見。總而言之,司馬大交了你這個朋友,以後你有甚麽差遣,只須傳個訊來,火裏火裏去,水裏水裏去,司馬大只要皺一皺眉,祖宗十八代都是烏龜王八蛋。”說著一拍胸口,大踏步走出草棚。

令狐沖好生奇怪,心想:“此人對我一片血誠,絕無可疑。卻何以他上五霸岡來見我,會令人生氣?而生氣之人偏偏又不恨我,居然還對我極好,天下哪有這等怪事?倘若當真對我極好,這許多朋友跟我結交,他該當喜歡才是。”突然想起一事,心道:“啊,是了,此人定是正派中的前輩,對我甚為愛護,卻不喜我結交這些旁門左道之輩。難道是風太師叔?其實像司馬島主這等人幹脆爽快,甚麽地方不好了?”

只聽得竹棚外一人輕輕咳嗽,低聲叫道:“令狐公子。”令狐沖聽得是黃伯流的聲音,說道:“黃幫主,請進來。”黃伯流走進棚來,說道:“令狐公子,有幾位朋友要俺向公子轉言,他們身有急事,須得立即趕回去料理,不及向公子親自告辭,請你原諒。”令狐沖道:“不用客氣。”果然聽得棚外喧聲低沉,已走了不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