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雪 第五夜(第2/6頁)

“哦……”瞳輕輕應了一聲,忽然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有人在往這邊趕來。”

劍光如同匹練一樣刺出,雪地上一個人影掠來,半空中只聽“叮”的一聲金鐵交擊,兩個人乍合又分。

“霍展白?”看到來人,瞳低低脫口驚呼,“又是你?”

“你的內力恢復了?”霍展白接了一劍,隨即發現了對方的變化,詫然。

——難道那個該死的女人轉頭就忘記了他的忠告,將這條毒蛇放了出來?

他一眼看到了旁邊的赤發大漢,認出是魔教五明子裏的妙火,心下更是一個咯噔——一個瞳已然是難對付,何況還來了另一位!

“魔教的,再敢進谷一步就死!”心知今晚一場血戰難免,他深深吸了口氣,低喝,提劍攔在藥師谷谷口。

“誰要再進谷?”瞳卻冷冷笑了,“我走了——”

他身形一轉,便在風雪中拔地而起。妙火也是呵呵一笑,手指一搓,一聲脆響中巨大的昆侖血蛇箭一樣飛出,他翻身掠上蛇背上,遠去。

霍展白起身欲追,風裏忽然遠遠傳來了一句話——

“與其有空追我,倒不如去看看那女人是否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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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紫夜還活著。

那一道傷口位於頭顱左側,深可見骨,血染紅了一頭長發。

霜紅將濃密的長發分開,小心翼翼的清理了傷口,再開始上藥——那傷是由極快的劍留下的,而且是在近距離內直削頭顱。如果不是在切到顱骨時臨時改變了方向,將斜切的劍身瞬間轉為平拍,谷主的半個腦袋早已不見了。

“蠢女人!”看一眼薛紫夜頭上那個傷口,霍展白就忍不住罵一句。

然而,那個脾氣暴躁的女人,此刻卻乖得如一只貓,只是怔怔的呆在那裏出神,也不喊痛也不說話,任憑霜紅包紮她頭上的傷,對他的叱罵似乎充耳不聞。

“谷主,好了。”霜紅放下了手,低低道。

“出去吧。”她只是揮了揮手,“去藥房,幫寧姨看著霍公子的藥。”

“是。”霜紅答應了一聲,有些擔心的退了出去。

“死女人,我明明跟你說了,千萬不要解他的血封——”霍展白忍不住發作,覺得這個女人實在是不可理喻,“他是誰?魔教修羅場的第一殺手!你跟他講什麽昔日情誼?見鬼!你真的是死了都不知道自己怎麽死!”

“霍展白,你又輸了,”然而,一直出神的薛紫夜卻忽然笑了起來。

“啊?”罵得起勁,他忽然愣了一下,“什麽?”

“你說他一定會殺我——”薛紫夜喃喃,摸了摸綁帶,“可他並沒有……並沒有啊。”

霍展白一時間怔住,不知如何回答——是的,那個家夥當時明明可以取走薛紫夜性命,卻在最後一瞬側轉了劍,只是用劍身將她擊昏。這對於那個向來不留活口的修羅場第一殺手來說,的確是罕見的例外。

“他是明介……是我弟弟。”薛紫夜低下頭去,肩膀微微顫抖,“他心裏,其實還是相信的啊!”

“愚蠢!你怎麽還不明白?”霍展白頓足失聲。

薛紫夜望著他。

“相信不相信,對他而言,已經不重要了,”他抓住她的肩,蹲下來平視著她的眼睛,“紫夜,你根本不明白什麽是江湖——瞳即便是相信,又能如何呢?對他這樣的殺手來說,這些昔日記憶只會是負累。他寧可不相信……如果信了,離死期也就不遠了。”

薛紫夜望著西方的天空,沉默了片刻,忽然將臉埋入掌中。

“我只是,不想再讓他被關在黑夜裏。”她用細細的聲音道,“他已經被關了那麽久。”

“他已經走了,”霍展白輕輕拍著她背,安慰,“好了,別想了……他已經走了,那是他自己選的路。你無法為他做什麽。”

是的,那個人選擇了回到昆侖大光明宮,選擇了繼續做修羅場裏的瞳,繼續在江湖的腥風血雨中搏殺,而沒有選擇留在這個與世隔絕的雪谷中,嘗試著去相信自己的過去。

薛紫夜慢慢安靜下去,望著外面的夜色。

是的,瞳已經走了。而她的明介弟弟,則從未回來過——那個明介,在十二年前那一場大劫之後就已經消失不見。讓他消失的,並不是那三根封腦的金針,而是長年來暗無天日的殺戮生活對人性的逐步摧殘。

雪懷死在瞬間,尤自能面帶微笑;而明介,則是在十幾年裏慢慢死去的。

她醫稱國手,卻一次又一次的目睹最親之人死亡而無能為力。

那一夜的雪非常大,風從漠河以北吹來,在藥師谷上空徘徊呼嘯。

四季分明的谷裏,一切都很寧靜。藥房裏為霍展白煉制的藥已然快要完成,那些年輕的女孩子們都在馥郁的藥香中沉睡——沒有人知道她們的谷主又一個人來到湖上,對著冰下的人說了半夜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