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試問天下(第2/9頁)

管平那日在京師外追殺林青時,曾被何其狂強行將一眾人馬留住半個時辰,但當時雖是人人都認得淩霄公子,但何其狂卻明說不願直承身份,好留待下次相見,此刻縱是以管平的無雙智謀,也不知應該說些什麽場面話,只得訕然一笑。

何其狂對管平討好的目光視若不見,僅朝諸人微微點頭,以示招呼。他掃視全場已瞧出室酒席布置,當先坐在左首尚空的四席中,大大咧咧地先給自己倒上一杯酒,舉杯道:“小弟是個直性子,今日只是來做客,不談舊日恩怨。”說完一飲而盡,似揶揄、似俏皮的眼神望著離他最近的管平,口中卻道,“入口綿軟香滑,落腹卻火燙如滾,確是好酒。平生所飲杯中之物,此酒足可入圍……嘿嘿,六絕之中。”這一句無疑是挑明,早已隱隱聽到宮滌塵的話。眾人都知道何其狂的性子,也不計較他的狂態,一齊大笑起來。

洪修羅豪然大笑道:“淩霄公子來得不早不遲,可謂是對宮兄評價的最好注解。”何其狂卻是一嘆:“有‘將軍之手’在前,淩霄縱然再狂傲數倍,又有何用?”眾人倒是第一次聽到何其狂如此謙遜的言詞,皆是一愣。細品其語意,好像頗服氣明將軍的武功,又似乎不乏與明將軍一較長短的雄心,一時誰也接不上口。

小弦卻是心中一動。宮滌塵把各人來到的時間算得如此精確,林青、何其狂等人進人清秋院的時刻自也在他的算計之中,難道他是故意讓何其狂聽到自己的最後那句話?

何其狂復又端起茶壺,給自己斟上一杯,亦是一飲而盡,喃喃道:“此茶香雖香矣,卻不合我的性子。”他轉眼望著林青等人招呼道,“主人茶酒皆備,還不快快入席?林兄來與我品酒,這壺茶,就留給清幽吧。至於白兄,嘿嘿,你又不是潑墨王薛風楚,筆墨於你也派不上用場,大概就只好將就用這些點心了。”眾人聽他說得有趣,皆是大笑。

小弦反應極快,立刻想到宮滌塵昨晚曾說,潑墨王乃是極有可能解開蒙泊國師難題之人,再看到席間的筆墨,暗想莫非這難題與書法有關?

機關王白石年約四十,面色白皙,相貌儒雅,大笑人席:“聽何兄之言,莫非小弟是酒囊飯袋麽?為免宮先生與郭兄這對主人生厭,小弟還是厚顏搶何兄與林兄的一杯酒喝吧。”眾人又是一陣大笑。

本來梅蘭堂太子一系與泰親王等人不無針鋒相對之意,言詞間各不容讓,此刻逍遙一派四人的到來,頓令堂中氣氛輕松了許多。

水秀長袖掩唇,輕輕笑道:“你們這幫大男人可莫要嚇壞了駱姑娘……”堂中頓時靜了片刻,眾人的目光全都移到一直立於門邊、默然不語的兼葭掌門駱清幽身上。

駱清幽身穿淡綠長衫,頭戴一頂小帽,隱隱可見她的如雲發髻,那帽檐下露出一抹輕輕飄動的柔軟額發,仿佛要搭在那長長的睫毛上,更襯出秀逸風姿。奇怪的是,她用一副淺粉色的絲巾蒙住半邊面容,除此外再無多余的飾物。

那絲巾遮住駱清幽的口鼻,僅露出一雙靈動而慧黯的眸子,或許是因為天氣寒冷,她的眼中染著一層蒙蒙的水汽,令黑漆漆的眼珠如同暗夜裏的星子,閃耀著柔和而寧靜的光彩,長發隨意地披在肩上,有幾根發絲掠過略生紅暈的臉頰,令人忍不住想伸手替她拂開。她的身材高挑,僅比立於身旁的暗器王林青略矮一拳,雖只是平常裝扮,但那衣衫卻顯得如此合身,每一根絲線似乎都緊貼著她的肌膚,勾勒出婀娜勻稱的曲線,就像是一張僅著黑白兩色的山水畫,隱隱望見霧藹裏遠處山巒微微起伏的弧度,畫中纖細不堪一握的“柔”與“媚”,濃墨則是那仿如遠望千軍萬馬馳騁疆場、依舊怡然故我的“韌”與“剛”。

“水姐姐說笑了,清幽早就不是小女孩兒,豈會被這些大男人嚇著?”駱青幽的聲音猶如她那妙絕天下的簫音,清雅素定。她緩緩走入席邊,在何其狂身旁坐下,亦是自斟一杯香茶,右手端杯,左手將面紗輕輕撩起一線,送茶入口,嘆息般低低道:“何兄剛才的牛飲鯨吞,實是愧對這一杯好茶。嗯,此茶淡香悠遠,入腹清涼,我竟從未喝過……”

她的動作是如此輕柔,神態是如此自然,連小弦這樣一個小孩子都看得目瞪口呆,心中莫名升起一份荒誕的念頭:恨不能自己也化身為那一杯清茗,好能一親芳澤。

官滌塵撫掌而笑:“駱姑娘果然雅致,此茶乃是小弟特意從吐蕃帶來,本欲親自送往白露院請駱姑娘一品,奈何身無余暇,直到今日一償夙願。”

駱清幽並不擡頭,略略皺眉:“左右不過是一杯茶,誰品不是一樣,何時品不是一樣?又何須勞動宮先生大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