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換日出世(第4/15頁)

再走了幾步,青霜令使驀然擡頭:“與晚輩下棋的到底是何人?還請前輩明示。”愚大師頭也不回,聲音卻是十分平靜:“何有此問?”青霜令使道:“我曾專門研究過前輩與英雄冢主的棋譜,卻與此刻局中所顯示的棋風迥然不同。”

愚大師心內一驚——物天成年少時曾去京師與前朝大國手羅子越一較高下,大勝而歸,方博得宇內第一高手之名,自是留有棋譜;但自己年輕時少現江湖,這五十年又閉關於鳴佩峰後山,青霜令使卻是如何得到自己的棋譜?腦中思考不休,口中淡然答道:“剛才你不是說老夫可換人而戰麽?莫不是想反悔?”青霜令使一笑:“晚輩好不容易才爭得這場賭局,何敢反悔?只不過見對局者棋風銳利與老成兼而有之,天分之高難以揣測,忍不住欲見其一面。”禦泠堂對這一局抱有重望,自是不能反悔,不然恐怕是再難找到如此有把握可勝得賭約的機會了。

愚大師冷然道:“下完這一局再見不遲。”青霜令使一嘆不語。他的心中實已有了一絲悔意,這個不知名的對局者大出他意料之外,棋路不依常規,如天馬行空般屢屢走出令人拍案叫絕的隱著妙手,算路更是精深,一招一式看似平淡無奇,卻是極有韌力,縱算棋力未見比自己高明多少,卻已顯示出了極高的棋才。雖然未必能贏過自己,但若是一不小心,下成和局卻也是己方輸了……

禦泠堂為這一戰準備了幾十年,自然對四大家族中幾位棋道高手的情況了如指掌,但此時青霜令使苦思半晌,卻依舊想不出四大家族中還有什麽人能有如此精妙、幾不遜於物天成的棋力!

青霜令使自然想不到,與他對局的其實便是小弦。

原來愚大師剛才被青霜令使一言點醒,便對花嗅香吩咐一番。花嗅香依言找來小弦。此刻他二人便在距此處數十步的一個山洞中對坐棋枰。

花嗅香不讓小弦看到離望崖下對局的情形,更是以布裹其耳,然後將青霜令使的棋步擺在棋枰上,再將小弦的招法傳音給愚大師。

愚大師明知自己難以舍下對棋局中眾弟子的關切,深怕有些棋步不忍走出,索性眼觀鼻、鼻觀心,渾若坐關般凝思靜慮,絲毫不想枰中之事,只將耳中所聽到的棋步依樣說出。如此一來,實是把這事關四大家族命運的一場賭棋,全托付在了小弦身上。

花嗅香聽愚大師說起小弦棋力不在他之下,原是半信半疑,但在此刻也只好勉力一試。他怕小弦抱著遊戲的心理不肯盡力,便哄他說,若是能勝得此局,愚大師便放他下山,從此四大家族決不與他為難。

小弦信以為真,自是拼盡全力。他經這些日子與愚大師枰間鏖戰,又身兼《天命寶典》與弈天訣之長,棋力早是今非昔比,便是青霜令使這精研棋道數十年之人,一時亦難以占得便宜,反是有幾次故意兌子試探愚大師時,被小弦抓住機會取得先機,執先的優勢已是蕩然無存。

那弈天訣心法本就講究後發制人、不求速勝,動輒就是兌子求和,幾步下來,雙方皆是損失慘重。反倒是青霜令使只怕下成和局,數度避開小弦兌子的著法。青霜令使氣得滿嘴發苦,以他的棋力若是放手一搏,原也不在小弦之下,可偏偏對方渾不將場內諸人的生死放在心上,反是令他於不得已的退讓中漸處劣勢。何曾想到本用來要挾對方的招法,反被其用於自身,心頭這份窩囊感覺實難用言語形容。

小弦兩耳不聞洞外事,還只道真是花嗅香與自己下棋。這才能盡心發揮弈天訣的長處,若是他知道自己的每一步招法,都關系著某個四大家族弟子的生死,只怕這一局早就因心神大亂而一敗塗地了。

不知不覺已下了一個多時辰,殘局中雙方皆已倒下九人,棋枰上都各剩單士雙相護住將帥,兵卒已然全殞,紅棋僅余一車雙炮,黑方尚余車馬炮各一。子力上雖仍是難分勝負的情形,但紅方一車雙炮偏於一隅,黑方卻是車馬炮各占要點,已隱露殺機,至不濟也是和局之相。

物天成是棋道高手,早看出局勢有利己方,見青霜令使久久不下子,沉聲道:“青霜令使何不就此提和,也免得雙方損兵折將。”在此情形下言和,自是最好,若非要走下去,只怕雙方還要有數子相兌換。

青霜令使悵然一嘆:“六十年的忍辱負重,何堪功虧一簣?”他擡頭望向物天成,眼中暴起精光,一字一句道:“物兄請恕小弟不識時務!”

愚大師背影仍是紋絲不動,物天成與水柔梳卻皆是一震:禦泠堂與四大家族經這數百年的大戰,兩派積怨實是太深,青霜令使如今已是在明知必敗的情況下,非要以命換命了。他二人不知是何人代愚大師出手,惟在心底祈盼這人能下出什麽妙著,一舉速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