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風流雲散

〖十五年,春夏之交,雍軍攻巴郡甚急,余緬內懼尚相加害,外苦雍軍勢強,乃生降敵之意,使節往還,漸泄於人,事未成,有密使呈公故劍並書信,余緬覽書而羞,愧悔無地,拔劍欲捐生,為心腹所阻,乃絕雍使,自誓與城偕亡。九月,巴郡為雍軍所破,緬乃伏劍而死,以全其誓。公之余威至此矣。

十六年冬,雍軍盡據江北之地,揮軍欲渡長江,求和未許,國中皆驚懼,國主下罪己詔,欲得將士死力,諸將皆力白公冤,慷慨陳辭,直入禁中,國主悔之莫及,乃除維鈞相位,詔復公爵,以禮改葬,建廟於江夏,謚忠武。

公元配吳氏,大家女也,忠烈端肅,持家嚴謹。公受誣入縲紲,夫人先得訊,乃散仆婢,從容若定。

即公歿,家人遠徙,夫人以弱質入瘴癘之地,持家教子一如平常,十六年春,定遠流疫肆虐,夫人采藥制丹,不辭辛苦,遍走鄉裏傳方救人,賴夫人贈藥而生者以萬千計,人皆呼以“娘娘”而不名。

十七年春,楚亡,雍帝感公忠義,乃遣使赴閩,詔夫人赴長安恩養,夫人拒之曰:“先翁先夫皆楚臣,妾亦楚臣,不敢受大雍詔令。”帝嘆息不已,乃止,亦不加罪。

夫人居閩幾二十年,卒於汀洲,及逝,諸子奉靈柩返江夏,並公合葬。閩人念夫人恩義,立衣冠冢於定遠,至今香火不絕。

論曰:自晉亡後,諸國爭雄,天下紛亂,其中佼佼者,唯雍、楚、漢也,求善戰名將,多不勝數,求其文武全器,忠義並舉者,一代豈多哉。公以弱冠少年,履挫強敵,千裏轉戰,鮮有一敗,戰法軍略稱雄足矣,此仍不足為公譽。公北上欲還襄陽,戰未成而受詔班師,泣於風中,忠貞之言,出於肺腑,而王上不察,論以逆罪。時,公掌虎符而禦三軍,威勢冠於群倫,而束手就縛,從容赴死,此誠難矣!且公一門皆忠烈,及楚亡,雍帝選俊才入仕,楚人從者如流,皆忘故恩,帝以顯爵詔陸氏入朝,公諸子皆不仕,忠義若此,而湣王殺之,嗚呼冤哉!嗚呼冤哉!

——《南朝楚史·忠武公傳》〗

寒風瑟瑟,雖然已經初春時候,但是猶有殘雪未融,陸風坐在毒龍澤湖邊青石之上,抱膝枯坐,神色一片茫然,自從他被兄長相迫從鐘離逃出之後,只覺天下之大,自己卻是無處可去,所以韋膺派人尋他的時候,他並未反對韋膺的安排,輾轉數處之後,他便被送到了這幾乎與世隔絕的所在。

毒龍澤本是淮水下遊的一座湖泊,綿延十余裏,養育了一方沃土,可是數十年前,發生了黃河奪淮的洪災,毒龍澤不再有淮水匯入,漸漸便被淤泥堵塞,如今已經成了沼澤地,方圓二十余裏之內又都是沙土地,五谷不生,也就漸漸沒有了人煙,正是因為這個緣故,韋膺才在距離毒龍澤數裏之外建了秘舵,又在毒龍澤之內準備了藏身之處,為的就是一旦發生變故可以避敵其中。

陸風被送到此處之後,若有閑暇便在澤邊練習劍術,這是韋膺特意留給他的劍譜,或者是擔心他無所事事吧,陸風也知道將來道路艱難,所以練劍倒也是十分用心,何況若不找件事情來做,讓他如何排遣心中苦痛,父親被害,親人零落,自己卻無能為力,這種境況非是尋常人可以承受的。

可是陸風卻真的什麽也不能做,縱然想要起兵報仇,一來父兄有命,不許他這樣做,二來他年紀尚輕,在父親舊部中並沒有什麽威望,若是兄長陸雲自然不同,振臂一呼,必會從者如雲,心中的無力感讓陸風漸漸憔悴消瘦,明明是青春年華,卻是暮氣沉沉。

不知待了多長時間,天色漸漸昏暗,寒風愈冷,陸風站起身向住處走去,離那幾間茅屋還有幾十丈遠,陸風突然覺出風中有淡淡的血腥氣味,心中一凜,握緊了佩劍,放慢了腳步,仔細瞧去,平常這時候,茅屋裏面應該有炊煙升起,可是今日卻是不見,而且堂屋的房門虛掩,未曾緊閉,這也是有些異常。

陸風深吸了一口氣,狀似不知情的模樣走向茅屋,口中高聲叫道:“趙叔,我回來了。”好似沒有戒心一般地推門向堂屋內走去,就在他挑簾而入的瞬間,眼睛余光瞥見一縷劍芒無聲無息地襲來。陸雲心中早有準備,向下仆倒,翻身向上,右手一揮,三支袖箭射向偷襲之人。那人一聲驚咦,長劍回挽,三支袖箭皆被撥開。陸風已經縱身而起,盯著那人。

那人是一個女子,雖然相貌端麗,可是鬢發星霜,眼角魚尾紋清晰可見,雖然難以揣測,可是陸風可以肯定這女子年紀肯定已經不小了。那女子目光炯炯,淡淡地瞧著陸風道:“好機靈的小子,你既然知道有了變故,為什麽還要冒險進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