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行路難

〖公雖歿,余威尤在,於百姓亦有遺恩。

初,公自襄陽南返,隨公歸者,不絕如流,公於途中奏以長沙閑田處之,未果,公以謀逆罪死於囹圄,尚相以安陸、雲夢荒地處之,又疑中有細作,拘束甚嚴,民皆苦,泣曰:“不若死於軍法。”

尚相聞之怒,陰令心腹屠戮之,有公舊部暗告眾人,曰:“大將軍救諸人,今尚相欲殺無辜,我不能忍,請即行。”民皆泣號,不知所為,其人乃以公書信令牌授之,令眾人乘夜返襄陽,奉令者聞之,追殺不舍,道路諸將,皆公舊部,見令牌皆釋之,民得返襄陽者十之八九。至襄陽,民皆泣告城下,願受軍法,雍將長孫冀不忍,猶豫未決,民以公書信呈上,長孫冀覽信而嘆,請旨皆赦之。至今襄陽之民,皆奉公之靈位。

——《南朝楚史·忠武公傳》〗

“瀉水置平地,各自東西南北流。人生亦有命,安能行嘆復坐愁。酌酒以自寬,舉杯斷絕歌路難。心非木石豈無感,吞聲躑躅不敢言。(注1)”

山路崎嶇,蜿蜒難上,一個中年美婦帶著兩個女劍士攀山而上,聽到迤邐傳來的悲歌,這中年美婦面上先是露出一絲嘲諷,但是繼而神色變得愴然,耳中聽到水聲潺潺,便加快了腳步。繞過一道絕壁,眼前一亮,豁然開朗,半山處卻有一塊半畝方坪,右側峭壁林立,削若筆管,左側絕壁之間,一線飛瀑若斷若續,便如玉帶流碧,瀑下亂石嶙峋之間卻是一方深潭,流瀑濺在碧潭中心潤白如玉的一方巨石上,陽光映射下宛如珠玉。一個青衣男子坐在潭邊青石上,脫了鞋襪,雙足浸在潭中,似乎全不覺得冬日積雪匯成的潭水的刺骨寒意。中年美婦望見了男子身邊連鞘的佩劍一眼,冷笑道:“韋膺你可後悔當日定要依附陸燦,和我們作對的決定?”

韋膺也不回頭,淡淡道:“這世間可以後悔的事情太多了,我若要後悔這件事,還不如後悔獵宮之事,這些日子,你們的損失可是比我慘重,我雖然沒有了靠山,可是你們卻損失了中堅力量,莫非你不後悔麽,貴妃娘娘?”

那女子面上露出濃厚的戾氣,原本美艷的容貌幾乎也變得扭曲了,良久,她才平靜下來,冷冷道:“不要這樣叫我,什麽貴妃,什麽娘娘,我不過是師姐的棋子罷了,竇皇後、長孫貴妃、顏貴妃才是李援的賢妻愛妾,我紀霞又算什麽?不過這個身份也有好處,否則憑著尚維鈞權傾江南的勢力,又怎會入了我的羅網呢?這一次我們的損失的確很重,蕭蘭、鳳非非和謝曉彤都死了,非非和曉彤也還罷了,她們除了有一身劍術之外,平素行事束手束腳,蕭蘭卻是可惜了,月影軒一直是交給她打理的,她這一死,我便失去了助力,這倒是頭痛的很。”

韋膺冷冷道:“如今鳳舞堂、儀凰堂已經只剩下你和燕無雙兩個首座,實力空虛,所以你才會說服門主,和辰堂和好如初,甚至不計較我襄助大將軍之事?”

紀霞揚眉道:“正是,我不僅希望與你合作,還希望你助我奪權,燕無雙為了挽回面子,親自刺殺石觀,如今重傷臥病,淩羽一向不理事,若是你我合作,就是得到門主之位,也不是不可能的。”

韋膺回頭道:“你這卻是癡心妄想了,淩羽能夠穩占門主之位,一來是因為有梵門主遺命,二來也是因為當初聞師姐訓練的那些女劍手,尚有半數聽從她的命令,她隱忍多年,默認自己被咱們架空的處境,卻非是怯懦,絕不會任你行事。而且如今我們三堂雖然都是勢力大減,可是百足之蛇,死而不僵,燕首座刺殺石觀成功,令我們得以插手淮西軍,這份功勞可謂不小,韋某雖然失勢,可是若沒有辰堂作為外圍力量,你們也別想在南楚立足穩固,反倒是你,喬園損失的力量主要都是儀凰堂的,若不能成功完成這次誘敵入彀的計策,雖然你們籠絡了尚維鈞、趙隴,可是儀凰堂也將從此淪為附庸,若我是你的話,就不要想著自相殘殺,還是想想如何將擁護大將軍的江湖勢力一網打盡吧?”

紀霞聽了韋膺的冷言冷語,不但不懊惱,反而笑道:“好,好,你能夠坦然直言,可見還當我們是自己人,門主,你可聽見了,可不會懷疑韋首座的忠心了吧?”

韋膺眼神微微一變,目光落在了紀霞身後的兩個女劍士身上,這兩人都是三十五六歲年紀,神色木然,劍氣淩人,看不出有什麽異常,可是就在韋膺目中露出異色的時候,其中一人突然朗聲道:“師叔說得不錯,韋首座果然是一片忠心。”說罷走到潭邊,伸手到流瀑之中,鞠了些水洗去面上藥物,露出天然國色的麗容,嫣然笑道:“還是師叔的手段高明,不過是些脂粉藥物,便瞞過了韋首座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