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丹心堅似鐵

〖公坐系兩月,尚相以襄陽事構之,令刑部主審,公坦然辯,諸官皆無言。尚相患之,轉誣公長子雲謀起兵救父,刑逼甚急,體無全膚,或謂雲曰:“尚相必欲將軍父子死,縱不肯屈,亦不能免,何妨虛應之,略免其苦。”雲怒曰:“死且死矣,豈可留汙名於世。”

獄不成,公部將皆得命,安撫軍心,上書保奏而已,唯余緬聞公入縲紲,起兵欲救之,阻於江陵。尚相以此責公,公乃親書勸之,余緬得書,黯然而退,尚相亦不敢加罪,慮公部將終為亂,欲赦之。

幕客寧謙聞之,陰勸尚相曰:“大將軍在,諸將皆倚之,大將軍歿,諸將眷屬均在江南,又無首領,胡敢反。”尚相子承業亦勸之:“擒虎易,縱虎難,既已成仇,不可赦也,不然,我父子死無葬身之地也。”

尚相乃決,深夜入宮求密詔,國主不察,許之,乃以鴆酒賜公死,時年三十五歲,國中聞者皆哀痛,服孝私祭者不可勝數。

——《南朝楚史·忠武公傳》〗

十二月七日,朔風飄雪,這一年江南的冬天倍加寒冷,建業城內一片蕭瑟,在城內一隅荒廢已久的“喬氏園”中,氣氛更是冰冷肅殺,園中雖有十數處亭台樓閣,可是多半都是四處透風的破舊屋舍,冬日的寒風肆虐其中,縱然點起熊熊的火爐也不能逼退刺骨的陰冷。

在其中一間最為寬闊的樓閣之內,同樣的冰冷陰沉,卻連一個火盆也沒有,寒風透過木板的縫隙吹入,令得房內宛如冰窟一般,可是居住在這裏的男子卻是宛似不覺,雖然身上只穿著一件灰色的半舊棉袍,但是刺骨的寒冷似乎並不能讓他稍有瑟縮。而他的身上還戴著十余斤重的枷鎖鐐銬,稍一動作,便是叮當作響,手腕腳踝上更是有著紅腫傷痕,可是這男子神色淡然,似乎渾不在意,目光流轉之中,看到雪片絲絲縷縷從破損的窗欞飄入室內,這男子突然露出一絲笑容,走到窗前,伸手推開兩扇殘破的窗子,淡然望著飛雪如織的廢園。任憑飛雪撲面而來,絲絲縷縷滲入衣襟發際之中。在他推窗觀雪之時,不知有多少目光矚目在他身上,直到發覺他並無異動,那些目光中才消去了警惕之色。

這時,門外有人輕咳一聲,繼而一個紫衣老者推門而入,在他身後則是一個青衫書生,一手提著一個食盒,另一手提著一個酒壇。那男子仍然目視窗外,毫不在意來人是誰。那紫衣老者見狀心中生出敬佩之情,若是尋常人在這種地方拘禁月余,只怕已是奄奄一息,何況此人原本是大將軍之尊,縱然不是錦衣玉食,又何曾受過這樣的苦楚,可是這人卻仍然是鐵骨錚錚,不曾聽他說過一個苦字,也不曾見他惡言向人。若非是相爺授意,恐怕自己也不願這樣折磨於他。那書生的目光望向臨窗觀雪的男子,眼中閃過復雜神色,將手中的食盒放在一旁,從中取出一席豐盛的佳肴,然後取出一個精美的銀壺,和一只酒觴,倒了滿滿一杯放在桌上。那紫衣老者恭謹地道:“大將軍,請用膳吧。”

陸燦轉過身來,雖然數月囚禁,令他形容消瘦,面上也帶了幾分病容,但是雙目卻依然炯炯有神,全無英雄末路的悲涼之色。他望了一眼豐盛的酒食,目光在陌生的青衣書生面上掠過,笑道:“歐先生今日親自來送酒食,又一改往常,非是寒透的囚糧,想必尚相已經有了決斷,今日可是陸某隕命之時。”

紫衣老者歐元寧面上露出慚色,陸燦自下獄之後,也曾受過酷刑迫供,但是陸燦不肯屈招,朝野又有不滿聲浪,尚相便將他囚到喬氏園,改而向陸雲迫供。尚維鈞卻也是心思狠毒,知道對於陸燦這等位高權重之人,一些不露聲色的折辱更能夠消減他的意志,雖然未必能夠迫得陸燦屈服,但是能夠折辱這位素來鐵骨錚錚的大敵,也是心滿意足,只可惜事與願違,陸燦雖然受盡苦楚,但是除了目光越發淡然之外,竟是沒有絲毫屈服之意。

歐元寧輕輕一嘆,心中生出不安之意,道:“大將軍目光如炬,國主已經下旨,今日便是大將軍辭世之日,一個時辰之後,賜死詔書便會送到,尚相有諭,大將軍乃是朝廷重臣,臨去不可輕率,故令在下置酒相送。”

陸燦面上並無驚怒之色,看向宋逾道:“你是什麽人?為何會在此地?”

宋逾一怔,料不到陸燦聞知大限在即,卻無憤怒不平,反而還有興趣問自己的來歷,上前一揖道:“草民宋逾,與尚相公子乃是知交,聞聽將軍將去,故前來送行,且將軍雖入囹圄,建業城中不知有多少人想要搭救將軍,從前大勢未定,這些人還不敢輕易動手,如今賜死詔書已下,難免會泄漏消息,尚相恐有人知大勢不可綰,前來劫獄,故此令歐前輩親來設伏,草民雖然武藝平平,但幸得尚相、歐前輩賞識,故此應命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