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金蟬脫殼

〖二月十三日,東海水軍掠吳越之地,青壯錢糧盡歸定海,余姚、鎮海、嘉興、海寧、平湖皆無幸,唯余杭、會稽得水營翼護,無所傷。

——《資治通鑒·雍紀四》〗

煙雨樓上,諸世家家主皆被召來,還有嘉興名士數人,都被雍軍強行請來,原以為是雍軍大將相召,孰料主人竟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原本這些家主心中都存了輕視不忿之心,孰料這少年言辭得體,對嘉興眾人底細均了如指掌,言談之中,更是流露出敬仰之意,不過片刻,就令眾人放下敵視之心。那少年便令擺下酒宴,向眾人詢問嘉興地理黎庶,眾人既在籬下,焉敢不答,再說也有心一挫這少年銳氣,尋機出言問難,結果煙雨樓便成了高談清議之所。這少年雖然沒有什麽明見卓識,卻是氣度從容,侃侃而談,極善調動氣氛,竟令樓中其樂融融,直到日落黃昏,這些家主名士也是意猶未盡。那少年又令秉燭繼宴,眾人竟也沒有十分拒絕。

荊信雖然是嘉興世家青年俊傑中佼佼者,原本卻也沒有資格參與這樣的談話,但是荊氏聲言家主臥病,不便前來,奉命而來的卻是荊信的三叔荊遜卿,荊遜卿本來憂慮這樣一來難免會得罪雍軍,但是見到荊信在此,而且霍琮對荊信似乎十分器重,荊遜卿靈機一動,假傳荊長卿之命,讓荊信替家主赴宴。霍琮聞後十分高興,更是特意讓荊信坐在身邊。若論荊氏地位,在嘉興雖然頗為顯赫,但是可以和其相提並論的就有兩家,霍琮這般對待荊信,固然是殊榮,但是荊信只覺得眾人看向自己的目光都充滿疑惑,眾目睽睽之下,坐立難安,所以在席間也是沉默寡言。但是他越看越是驚心,霍琮雖然謙抑平和,卻隱隱控制著大局,嘉興世家已經盡入其彀中而不自知。

夜色漸深,那些家主開始有些不安起來,一場宴會到了這個時候未免拖得太長了,可是往主位看去,那霍姓少年仍然神采奕奕,興致正濃,這些家主開始憂慮起來,再想想四周充做侍從的雍軍軍士,個個都是虎視眈眈,心中不免擔憂起來,他們也知道這少年將自己召來定是有所借重,可是不論是想要如何,到了這個時候也應該宣布了,怎麽卻拖著不肯散席。這樣一來,眾人不免開始胡思亂想,但是這些人又多半是老奸巨猾之人,自然不敢讓氣氛變得尷尬,更是費盡了心思尋出些話題來交談,困得呵欠連天也不敢表露出來。

直到第二日清晨,霍琮才起身笑道:“晚生和諸位賢達一夜長談,真是受益匪淺,只可惜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長夜漫漫,終有盡時。”

嘉興世家中頗富盛名的君氏家主強行睜著紅通通的眼睛,起身道:“能與霍參贊共飲,是我等之幸,參贊年少英傑,若有指教,盡管暢言,我等必然盡力為之。”他卻也是忍不住了,與其不識擡舉等到雍軍翻臉,還是主動詢問價碼吧,在他心目中,若是送上金銀錢糧,應該可免殺身之禍,雍軍是不可能在嘉興多留的。

霍琮早已得到回報,先生已經離開嘉興,而一夜之間,雍軍已經將嘉興世家平民全部登記在冊,只待自己下令了,所以他也不虛言矯飾,肅容道:“霍某奉靖海侯之命,取吳越之民填定海,諸位皆是嘉興賢達,尚請戮力相助。”

此言一出,眾人先是茫然,繼而眼中露出驚駭之色,瞠目結舌地望向霍琮,都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這和善平凡的少年在他們眼中頓時成了毒蛇猛獸。霍琮笑道:“諸位族人,皆已束裝上道,嘉興車馬舟船已經盡被我軍征用,各位一路上當不致辛苦。”

荊信本是沉默不語,聽到此處也是怒火填膺,起身揚聲道:“雍軍自稱王者之師,如何行此不義之事,擄民入海,此是盜匪行徑,擾民至此,何以對天下之人?”

霍琮平靜地道:“兩國征戰,無所不用其極,若是盡屠吳越之民,也可達到同樣的效果,只是我大雍天子仁厚,不願殘害黎庶百姓,取吳越之民填定海,已是定局,兩害相較取其輕,荊兄應當諒解才是。”他語氣雖然平淡,但是目光中寒芒閃現,卻似乎動了殺機,荊信一滯,荊遜卿已經輕拉他的衣袖,阻止他繼續說話,荊信只得頹然坐下。

這一次雍軍侵入吳越,本已在南楚朝野預料之外,但是縱然定海被奪,吳越兩郡的世家官員也並不覺得雍軍會登陸作戰,畢竟雍軍在吳越之地全無根基,若是效仿海盜上岸劫掠,也未免有失大國風範。孰料東海水軍主事之人本就做過海盜,再有一位不拘禮俗的楚郡侯為謀主,竟然定下了取吳越之民填定海的決策,用以和南楚長期對抗。若是換了大雍別的將領來主持定海,或者會換一種方式作戰,但是姜海濤既對江哲信服,又秉政海盜作風,再加上他投雍之後,被雍帝賜以侯爵之位,卻是承襲父蔭,未立戰功,這在大雍來說也是特例,所以他也很想用戰績證明自己,所以才會不遺余力地采用這種可能會受人非議的戰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