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孤城血未幹

〖淮南節度使裴雲,輕取楚州、泗州,親斬南楚淮東主將駱婁真,淮東各鎮,皆聞風而降,唯淮東軍副將蔡臨,收潰兵,守廣陵,雍軍攻而不下,裴雲令何郢部繞道襲取高郵,渡水側擊之,廣陵敗績,援軍久不至,蔡臨知勢不可綰,時,裴雲以箭書招之降,蔡臨遂引軍出城,自絕陣前,廣陵眾將乃降。十月二十九日,雍軍至揚州,揚州守軍不戰而潰。

——《資治通鑒·雍紀三》〗

楚州名勝,以城中的鎮淮樓、韓侯祠和城郊的漂母祠、韓侯釣魚台最為出名,楚州郡守顧元雍本來最是喜愛鎮淮樓,不僅常常在此處召宴城中名士,昨夜更是在此指揮楚州守軍抵抗雍軍的進攻,可是一夜之內,再次來到鎮淮樓,他卻已經是階下之囚,雖然身邊監管的雍軍軍士沒有絲毫失禮,可是他心中的苦澀和恐懼卻是怎麽也擺脫不掉。

昨天黃昏時分,城外來了丟盔卸甲的楚州大營潰軍,自己方得知原來雍軍已經攻陷楚州大營,駱婁真已經戰死,他連忙打開城門讓這些敗軍進城,為首的那人正是黃參軍,此人經常幫自己在駱婁真面前緩頰,所以他並沒有生出疑心。不料進城的卻是煞星,黃參軍竟然是被雍軍逼著來賺城的,原本尚可勉強一戰的楚州就這樣莫名其妙地陷落了。總算顧元雍尚存了一分戒心,雖然被雍軍進了城,可是他在親兵的保護下退守鎮淮樓,和雍軍開始了巷戰,雍軍戰力強橫,但是楚州守軍畢竟是熟悉地理,兩軍纏戰許久,勝負未分。但是當日夜裏,雍軍的援軍兩萬人湧入楚州城,顧元雍最後的一點希望也破滅了,眼看著楚州城內滿是雍軍的旌旗,剩下的千余守軍被圍在鎮淮樓下,無奈之下他只能舉城請降。之後他就被迫領著雍軍四城安民,到了天明時分,楚州城就已經切切實實被大雍據有了。

一夜未睡的顧元雍又被雍軍主將裴雲召來鎮淮樓,走上原本自己最熟悉的頂樓,他便看到裴雲站在窗前,負手而立,俯瞰樓下的景致,在他身後兩側,左右各站著兩人,都是青黑色衣甲白色大氅的白衣營高手。顧元雍雖然不知道這些親衛身份的特殊性,也能夠看得出個個氣度淩厲,不似尋常軍士。他神色苦澀地上前一揖到地道:“南楚降臣顧元雍拜見節度使大人。”

裴雲轉過身來,伸手相攙,待他起身之後,裴雲微微一笑,道:“裴某奉我大雍皇帝陛下之命攻略淮東,於楚州百姓多有冒犯,昨夜血戰,難免傷及許多無辜,大人既然已經棄暗投明,還請大人多多安撫才是。”

顧元雍諾諾答應,心中卻是生出期望之心,莫非雍軍並不準備將自己處死麽,自己抵抗了雍軍將近大半夜,黑夜之中,攻城的雍軍損傷也是不小,總有千人左右,他原本以為只要等到楚州平定,自己就會被秋後算帳呢,若非是擔憂楚州城被屠城血洗報復,他也不會投降,不料這位淮南節度使,雍軍主將似乎沒有怪罪自己的意思。

顧元雍從前沒有和雍軍作戰的經驗,自然不知道在雍軍眼中,敵軍若是抵抗才是正常的,若是不抵抗就請降,倒會讓他們覺得奇怪呢?

裴雲對顧元雍撫慰了幾句,言辭溫和,讓顧元雍漸漸安下心來,這時候,杜淩峰怒氣沖沖地走上樓來,對這裴雲施了一禮,道:“將軍,那楚州長史太無禮了,屬下奉命去收繳文書圖章,他竟然不肯交出,還將您大罵了一通,說您使用詐術賺城,是陰險小人。”

顧元雍心中咯噔一下,那楚州長史荊長卿是同泰二年秋闈二甲九名的進士,四年前到楚州上任。此人是嘉興世家子弟,本來按照他的背景才華,應該有更高的官位,至少也可以進翰林院的,可是他卻仕途坎坷,多年來在各地任職參軍、司馬之類的職務,始終不得晉升,與他同科之人都已經金堂玉馬,唯有他年屆不惑才被任命為楚州長史。他到任之後,顧元雍仔細留心,此人行事有理有節,進退得宜,克盡職守,清正廉潔,的確是良才,他曾問及其仕途坎坷的緣故,這人只是嘆息不語,這其中自然有隱情,可是顧元雍生平不喜歡探查別人的隱私,所以也就只是放在心裏罷了。不料今日此人竟然如此執拗,若是觸犯雍軍,豈不是沒了性命,他妻妾子女都在楚州城內,弄個不好,全家滅門也是可能的,想及此處,他不由心中暗暗焦急。

裴雲神色不動,淡淡道:“淩峰,你如何處置了?”

杜淩峰道:“我一氣之下,已經讓人將他綁到了樓下,請將軍允許屬下將此人斬首示眾,以為敢和我大雍為敵者戒。”

想及荊長卿平日的好處,顧元雍連忙上前作揖道:“將軍恕罪,將軍恕罪,荊長史生性剛正,或者有所冒犯,將軍寬容大量,還請饒恕他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