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品畫明冤

顯德十八年己巳,三月,我已經二十二歲了,剛中狀元的時候,有很多人上門說媒,都被我婉拒了,用的理由是年紀還輕,想多多讀書,好為朝廷效力,後來,這種事情就少了。因為明眼人都看的出來,我這個年少的狀元完全沒有飛黃騰達的欲望,完全沉浸在書海之中,甚至有一點癡迷,這樣一個人,並不符合那些世家大族的要求,因此我得到了難得的清凈。

這一天,我按照慣例來到翰林院準備工作,卻看見一大堆人圍在正堂上,我不由驚奇起來,要知道,雖然我也被稱為翰林學士,但翰林院裏邊還有高下之分呢,我因為是狀元,所以越過了最低的庶吉士、檢討,直接當上了正七品的編修,在這之上還有編撰,侍講、侍讀、侍講學士、侍讀學士、掌院學士多個級別,可是我看到那一堆人裏邊,上有掌院學士謝賢,下有和我同科的一個二甲進士,一個庶吉士,這就讓我驚奇了,要知道,那些侍講學士以上的很多人都是經常在國主身邊伴駕的人物,怎麽會圍在一起呢。我走了過去,卻看見尹學士和田學士正在滔滔不絕的爭論著什麽,而在他們中間的桌子上,擺著一卷古畫,旁邊擺著一章紅字條,上面寫著“青山居士臨江圖”七個字,原來他們正在討論這副畫的真偽。我這才明白過來,自從國主下詔籌立崇文殿之後,卻是有不少人將珍藏的書籍字畫送來,希望能夠得到收錄,只是真正的曠世傑作還是不大好找的。

尹學士一派雍容的說道:“這副畫一定是偽畫,青山居士前期的作品都是青綠山水,風格絢麗,後期因為參修佛道,所以作品大多是水墨山水,畫風變得恬淡秀麗,這副畫雖然是水墨山水,但是你看筆鋒嶙峋,畫中雲霧仿佛撲面而來,江流奔騰,似有耳聞,所以我說這不是青山居士的作品。”

田學士也不示弱道:“你說得雖然有理,可是你看,這副畫的紙質是精選的簾紋紙,雖然保存的很好,仍然可以看出應該是兩百年前青山居士時期的畫作,你看這副畫上有青山居士五方印章,從題跋上看絕對沒有問題。”

其他人各自支持兩方,爭吵不休,我來了興趣,仔細看了半天,從記憶中搜索了半天,才終於作出了決定。這時他們也看到我來了,因為我這些日子以來都表現出對字畫鑒賞的熟識,又是新人,所以兩位學士不約而同的向我往來,掌院學士咳嗽了一聲道:“隨雲,你的看法如何。”

我走到這副畫前面,仔細的看了一看,開口道:“首先從款識來看,這副畫的上款是‘柯子遠兄雅玩’,下款是‘元佑後二年甲申七月初九敬制’,下面是名章‘藍氏寧泉’,畫的四角都有青山居士的印章,左上角是‘寧泉畫印’朱文方印,左下角為‘臨淵堂章’的白文方印,右上角是‘奎章閣侍講藍’的白文方印,右下角是‘青山居士’的朱文方印,這四種印章在青山居士畫作上基本都出現過,印章的鑒別,田大人是其中翹楚,必然是不會看錯的。從考證上來看,青山居士原本是大晉名士,位居正四品奎章閣侍講學士,後來西晉南渡,青山居士傷心國事,隱居蜀中臨淵堂,據說當時居士貧不能自給,幸虧蜀中富商柯明接濟,才度過那幾年的戰亂歲月,你們看畫的右下角有柯氏的兩方印章,可見此畫是青山居士贈送給柯明的。”

我喘了一口氣,接著說道:“這些印章都是有來歷的,而且我曾讀過青山居士的《蜀中紀事》,在第九卷裏有記載‘至秋分,子遠設宴,賓主俱歡,臨別,柯氏執手相求拙作,感其意誠,為作臨江圖’,後來我查閱柯氏的記載,雖然柯氏已經湮沒,但是我記得在東晉末年陶開所著的《蜀志·石崇篇》裏面提到‘石崇少微,為柯氏執役,柯氏薄待之,後石崇富甲天下,勾連內宦,汙柯氏謀反,九族誅絕’,你們看這副畫左下角還有石崇‘金谷園密藏’的印章,而且石崇後來身死族滅,他的收藏基本上都被沒入官,你們看,左側中部有‘長陵王印’,長陵王,東晉末年王室,受寵於晉元帝,抄沒石崇的正是元帝,所以這副畫在長陵王手中的可能性很大。由此可見,此畫的傳承十分分明,所以我認為是真品。”

大多數人聽的連連點頭,只有尹學士不服氣地道:“這些就算你說得都對,那麽畫風又如何解釋呢?”

我一笑,道:“這一點是我的個人之見,如果有謬誤還請眾位指正,青山居士在南渡之前的畫風明朗激烈,所以喜歡畫青綠山水,但是在南渡之前那一兩年,他的畫風已經漸漸變得恬淡,基本上都是小青綠山水,以水墨勾皴淡色打底並施青綠等敷蓋,間或已經有水墨山水出現,在蜀中幾年,青山居士幾乎沒有作品傳世,直到東晉平定之後,才開始專著水墨山水,但是初期仍然喜歡用濃墨渲染,筆法挺拔,從這些來看,我想蜀中時期想必是居士轉變畫風的時期,這也符合罕有作品流傳的情形,畢竟不成熟的作品,經常可能會被主人焚毀,我在《蜀中紀事》的第七卷曾經見過青山居士焚毀畫作的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