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浮槎北溟海茫茫(第6/10頁)

張翠山心道:“立甚麽鬼誓?快發銀針,快發銀針!”卻苦於這句話說不出口,黑暗中又無法打手勢示意,何況雙手被敵掌牽住,根本就打不來手勢。

殷素素聽張翠山始終默不作聲,便道:“我殷素素和張翠山決意隨伴謝前輩居住荒島,直至發現屠龍刀中秘密為止。我二人若起異心,死於刀劍之下。”

謝遜笑道:“咱們學武之人,死於刀劍之下有甚麽希奇?”

殷素素一咬牙,道:“好,教我活不到二十歲!”謝遜哈哈一笑,撤了掌力。

張翠山全身脫力,委頓在艙板之上。殷素素急忙晃亮火折,點燃了油燈,見他臉如金紙,呼吸細微,心中大急,忙從懷中掏出手帕,給他抹去滿頭滿臉的大汗。

謝遜笑道:“武當子弟,果然名不虛傳,好生了得。”

張翠山一直怪殷素素失誤良機,沒發射銀針襲敵,但見她淚光瑩瑩、滿臉憂急之狀,確是發乎至情,不由得心中感激,嘆了一口長氣,待要說幾句安慰她的話,忽見眼前一黑,迷迷糊糊中只聽見殷素素大叫:“姓謝的,你累死了張五哥,我跟你拚命。”謝遜卻哈哈大笑。

突然之間,張翠山身子一側,滾了幾個轉身,但聽得謝遜、殷素素同時大叫,呼喝聲中又夾著疾風呼嘯,波浪轟擊之聲,似乎千百個巨浪同時襲到。

張翠山只感全身一涼,口中鼻中全是鹽水,他本來昏昏沉沉,給冷水一沖,登時便清醒了,第一個念頭便是:“難道船沉了?”他不識水性,當即掙紮著站起。腳底下艙板鬥然間向左側去,船中的海水又向外倒瀉,但聽得狂風呼嘯,身周盡是海水。他尚未明白是怎麽一回事,猛聽得謝遜喝道:“張翠山,快到後梢去掌住了舵!”這一喝聲如雷霆,雖在狂風巨浪之中,仍然充滿著說不出的威嚴。張翠山不假思索,縱到後梢,只見黑影一晃,一名舟子被巨浪沖出了船外,遠遠飛出數丈,迅即沉沒入波濤之中。

張翠山還沒走到舵邊,又是一個浪頭撲將上來,這巨浪猶似一堵結實的水墻,砰的一聲大響,只打得船木橫飛,這當兒張翠山一生勤修的功夫顯出了功效,雙腳牢牢的站在船面,竟如用鐵釘釘住一般,紋絲不動,待巨浪過去,一個箭步便竄到舵邊,伸手穩穩掌住。

但聽喀喇喇、喀喇喇幾聲猛響,卻是謝遜橫過狼牙棒,將主桅和前桅先後擊斷。兩條桅杆帶著白帆,跌入海中。

但風勢實在太大,這時雖只後帆吃風,那船還是歪斜傾側,在海面上狂舞亂跳,謝遜竭力想收下後帆,饒是他一身武功,遇上了這天地間風浪之威,卻也束手無策,那後桅向左橫斜,帆邊已碰到水面。謝遜破口大罵:“賊老天,打這鳥風!”眼見稍有猶豫,座船便要翻轉,只得提起狼牙棒,將後桅也打斷了。

三桅齊斷,這船在驚濤駭浪中成了無主遊魂,只有隨風飄蕩。

張翠山大叫:“殷姑娘,你在哪裏?”他連叫數聲,聽不到答應,叫到後來,喊聲中竟帶著哭音。突然間一只手攀上他的膝頭,跟著一個大浪沒過了他的頭頂,在海水之中,有人緊緊的抱住了他腰。

待那浪頭掠過艙面,他懷中那人伸手摟住了他的頭頸,柔聲道:“張五哥,你竟是這般掛念我麽?”正是殷素素的聲音。張翠山大喜,右手把住了舵,伸左手緊緊反抱著她,說道:“謝天謝地!”心中驚喜交集:“她好好的在這兒,沒掉入海中。”在這每一刻都可給巨浪狂濤吞沒的生死邊緣,他忽地發覺,自己對殷素素的關懷,竟勝於計及自己的安危。

殷素素道:“張五哥,咱倆死在一塊。”張翠山道:“是!素素,咱倆死在一塊。”

若在尋常境遇之下,兩人正邪殊途,顧慮良多,縱有愛戀相悅之情,也決不能霎時之間兩心如一。這時候兩人相擁相抱,周圍漆黑一團,船身格格格的響個不停,隨時都能碎裂,心中卻感到說不出的甜蜜喜樂。張翠山和謝遜一番對擊,原已累得精疲力竭,但得殷素素的柔情一加激勵,立時精神大振,任那狂濤左右沖擊,始終將舵掌得穩穩地,絕不搖晃。

船上的聾啞舟子已盡數給沖入海中,這場狂風暴雨說來就來,事先竟無絲毫朕兆,原來是海底突然地震,帶同海嘯,氣流激蕩,便惹起了一場大風暴。若非謝遜和張翠山均是身負罕有武功,如何抵擋得住?幸好那船造得分外堅固,雖然船上的艙蓋、甲板均被打得破碎不堪,船身卻仍無恙。

頭頂烏雲滿天,大雨如注,四下裏波濤山立,這當兒怎還分得出東南西北?其實便算分得出方向,桅檣盡折,船只也已無法駕駛。

謝遜走到後梢,說道:“張兄弟,真有你的,讓我掌舵罷。你兩個到艙裏歇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