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傷人自傷(第4/9頁)

南歌緩緩擡頭,只見她側頭微笑,“吃過了苦,才知道什麽是珍貴。你是天之驕子,也許要比常人更多吃幾分苦。別以為自己一生都已毀了,只要你願意的話,你還是風采盎然的南公子,只要你懂得今日的錯、記得你吃過的苦……”她握住他的手,“記得被你騙被你害的眉娘,你就能重新做人,也許做得比從前更好。”

南歌捂面而哭。施試眉目光流轉,輕輕一嘆,摸了摸南歌的頭發,轉頭對著聿修微微地一笑,輕聲說:“今日……多謝。”

聿修避開她的目光不答,只問:“被你砍斷手臂的女子身在何處?”

“跌下山崖,那裏本來有許多藤葛,卻沒有攔住她。”南歌啞聲說,“我也是在那時見到了有人往山谷棄屍,突然之間鬼迷心竅,不僅想要掩飾我砍下的手臂,而且……我……”他呻吟一聲,“我那時的確狂性大發,我好痛苦,等我冷靜下來的時候,已經用家傳劍法將倒下山谷的死人十字分屍,我不是存心的……”

“痛苦不是殘人屍身的借口。”聿修冷冷地道,“每個人都有痛苦,若是痛苦就可傷人無罪,可以以殘忍的手段炸人樓宇、毀人屍身,讓開封百姓人人自危,那麽南公子,難道你視大宋王法為無物?”他一字一字地說,“因為自己痛苦就想要別人痛苦、因為自己恐懼也希望大家跟著你一起恐懼,日後午夜夢回,想想你自己做了些什麽,不會覺得自己可怖麽?”

南歌汗流夾背,“你不要再說了!”他掩耳,突然大叫一聲,“澹月呢?她是怎麽死的?”

“自盡死的。”聿修道。

南歌笑,好慘淡地笑,“她是為你死的,對不對?把死環扣在你手上,卻沒有發動機關,她一定死得很痛苦,到死都還愛你!你居然說得如此簡單,中丞大人你好無情啊。”他不知是在為自己哭還是為妹子哭,已然有些神志不清瘋瘋癲癲。

“你不該如此刺激他的。”施試眉回視聿修的眼睛,“你會逼瘋他。”

聿修伸過手去扣住南歌的手腕,淡淡地道:“我說的是事實。”

“太認真了只會逼死自己,或者逼死別人。”她慢慢地說,“有時候,應該放縱自己憐憫一些。”

聿修默然,拉起南歌打算掉頭而去,施試眉及時喊了一聲:“站住。”

他站住,背對著她等她說話。

“你想帶他去哪裏?”

“開封府大堂。”

“他沒有殺人。”

“他是要犯,以恐怖手段毀人屍體、財物,讓開封百姓人心浮動,你說他當不當罰?”聿修冷冷地道。

施試眉默然,“你……去吧。”

聿修帶南歌走,走了兩步,他又冷冷地補了一句:“我會盡力定他的罪。”走了第三步,他出門,“但我沒有證據。僅憑推斷,主審三堂並非只有聿修一人。”

她沒有回答,聿修帶著南歌走了。

倚門而立,她知道聿修的意思、知道他的為人:他會盡他的職責,但是他沒有證據。

他不會縱容,但是他也不會強人以罪。

其實他並不是沒有證據,南歌已經認了,她是人證她聽見了,但是他並沒有要求她去作證。因為他知道她多情,知道她做不到。

“你若是真心喜愛眉娘,你可知她最恨何事?”

“她最恨一人飲酒,而不是遭人欺騙!”

“她最恨一人飲酒,最恨人人離她而去,最恨她能解世上千萬人之苦而無人能解她,最恨眾人皆醉我獨醒,終世無人是知己!她不想一人飲酒,所以她寧願自欺欺人,相信我昨夜是來看她、也相信你今日是來愛她。”

“她不怕遭人欺騙,只因她已被人騙慣,她只求一時一刻的相守,被騙也好、自欺也罷,她不想一人飲酒。你懂嗎?縱然被騙千萬次,但她看得破人情冷暖,雖然受傷卻不自傷,她還是一樣能笑著活下去,她並不怕再次被欺騙,這才是眉娘的傲骨,你真的懂嗎?”

“她當我是什麽與我毫不相幹。我當她是朋友,就會替她打你,你讓她受一分苦,我要你賠她一分,如此而已。”

施試眉低眉清倦地望著自己手端的杯中酒,認真的……不善言辭的聿修啊。她真的有些想哭,卻哭不出來,苦澀到了唇邊變成了笑意。眉娘何德何能,能得你這一番言語,此生無憾。眉娘是多情女子、棲身青樓,與當朝中丞大人能有多少同心共情之誼?若非查案你萬不會踏人此地,若非形勢所逼、我知你這一番話永不會說。眉娘害你動情受苦,眉娘情人千萬舊侶難數,你卻依然為我如此……杯中的酒液映出持杯人俏然的容顏,她舉杯一飲而盡。我對不起你,今生所負之人多矣,最對不起的——是你。

※ ※ ※

聿修拉著南歌走出百桃堂,堂內姑娘人人側目訝然,聿修居然不是來找眉娘,而是來找南歌?南公子居然臉有淚痕,和今天早上風采盎然的模樣大不相同,一時間議論紛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