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夜火(第2/4頁)

聿修搖頭,突然說了一句:“眉娘……”

“什麽?”沒想過他會自己開口,施試眉回眸淺笑,“有事?”

“你……”他又沉默了一陣,要他說幾句不是關於朝局政事、奇案律法的言語當真很難,“你不必羨慕蘇先生。”

她怔了一下,真的訝然了。所謂“蘇先生”,是她剛才唱的曲兒裏的典故,也正是隨鶴西去的仙人,他想說什麽?想說她不必羨慕神仙境界?“為什麽?”

他不善言辭,只是沉默。

他總要她去猜測他在想什麽嗎?施試眉又嘆息:“你這樣不說話我會很累的。”她挽了挽頭發,“我老了,不是心思細膩溫柔體貼的小姑娘,你不說話,我不知道你想說什麽。”

“你不必羨慕任何人。”他終於加了一句。

她又愕然了一下,終於有些了然地啞然失笑,“這是……你覺得?”

聿修不答,過了好一陣子,他才說:“你比他好。”

施試眉當真要笑了,這個嚴謹端莊一點玩笑都不會開的男人,認真得像要告訴她什麽驚世駭俗的真理,說了半天,就是為了這句話?她本來很想笑,但他說得如此認真,這讓她的笑意到了唇邊卻沒有湧出來。與他四目交視,他的眼清正堅定,絕無絲毫虛偽或者討好的陰影,那麽不可動搖的認真,她漸漸失卻了笑意,嘆了一聲。

他立刻皺起了眉,他果然不喜歡人嘆氣。施試眉稍稍走近了兩步,伸指去撫平他的眉。嘆息的倦意還未散盡,她在月下分明是一抹麗色,但人眼來竟是寂寞如古的孤獨。見她伸指而來,他知道這是逾矩,他應該避開,但她眼中有那麽重的倦色,他居然沒有避開。

她撫平了他的眉,他縱然閉嘴沉默千萬年,她也一定聽見了他的心跳聲。如果說剛才喝酒的時候他只是心亂,此時此刻……縱然是真的木頭人也知道什麽叫作心動,何況聿修只是默然,他並不笨。

他長得這麽文秀,像極靦腆的書生。施試眉的指尖並沒有立即離開他的眉。他的呼吸明顯因為她這一指紊亂,他的心跳她聽見了,這個不解風情的鐵面冷心的男子因她而失常,她自然比誰都清楚。這樣的溫熱和心跳,她不是第一次聽見、也不是第二次聽見,擡起頭看著他自持的眼睛,“你……喜歡我嗎?”她低聲問。

有幾人能夠抵禦施試眉這低眉悄聲的詢問?何況聿修他……已為她失常,不是嗎?

但是他居然還是沒有說話。

施試眉的指尖緩緩離開他的眉,“你……真是個無情郎君。”她看著聿修的右手,他握起了拳頭,如果剛才她近一步投懷送抱,可能下一步,就是被他一拳打昏在地。微微以指尖籠住額頭,就似她微微有些頭痛,有些嬌怯,有些疲憊,“方才我若是再近一步,你會怎樣?”

“我不知道。”聿修握拳的手指一根一根松開,他說不清為什麽握拳,或許……只是太緊張了。他幾乎從來沒有感覺過如此緊張,即使是面對大敵面對皇上的時候,他都能坦然自若。

她籠住了額頭,以俏然的眼神看著他,隨之抿嘴嫣然,“喜歡我嗎?”

“我不知道。”他沒有騙她。

她笑了,放下了手,幾縷散發隨著她的手指散了下來,“認真的男人真可怕。”停了一下,她緩緩打開酒壺,把裏頭的酒水映著月色倒灑在羽觴樓頭,流動的酒閃閃映著燈光月色,她望在眼裏不知是什麽神色,“別對我認真,我受不起。”

聿修默然以對,過了一陣子他說:“還是先下樓安全,這樓裏不知是否真有變故……”他一句話說了一半,突然之間“彭”的一聲爆響,羽觴樓樓宇震動,天搖地晃,一連串刺耳的爆破聲,整個樓宇開始傾斜崩塌,砂石飛揚、火光四射。

施試眉驀然回首,聿修應變神速地飛身斜抱起她脫身而起,在羽觴樓整個傾塌之前疾撲樓前畫眉閣,心中靈光一閃:他看見的那“白色煙火”,十有八九是纏繞在羽觴樓外的火藥引線。不敢把火藥藏於樓內怕人發現,就乘夜色綁於樓外,拉長引線遙遙點火,所以藥線緩緩燃燒上去,他遠遠一瞥就如白色煙花閃了幾閃。思慮之間他已然落在畫眉閣上,百桃堂的眾多姑娘紛紛逃出門外,驚怒交集地看著百桃堂內最高的樓閣被火藥所毀,一時間恐懼、震驚、錯愕,女人們的尖叫、客人們的奔逃四下驚起,夜裏一片輝煌的百桃堂頓時一片紊亂。

“眉娘!眉娘!”在奔逃的客人群中久居百桃堂的姑娘們花容失色,紛紛大喊,施試眉喜歡在羽觴樓上一個人飲酒,誰都知道,這樓塌了下來被炸毀了,眉娘呢?難道眉娘也也……

“眉娘!”紅荑奔在最前面,直奔到距離羽觴樓最近的畫眉閣,本已經臉色慘白眼角含淚,卻見到畫眉閣前一個男子橫抱著一位紫衣長發的女子,施試眉不但毫發無傷,甚至笑臉盈盈,手裏還拿著她那壺酒。酒在樓頭一時沒有倒完,她倚在聿修懷裏自斟一杯,向紅荑敬了敬,笑靨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