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 一燈大師(第4/12頁)

那僧人呵呵笑道:“他們就怕我多見外人。其實,你們又哪裏是外人了?小姑娘一張利口,確是家學淵源。段皇爺早不在塵世啦,我現下叫作一燈和尚。你師父親眼見我皈依三寶,你爹爹只怕不知罷?”

郭靖這時方才恍然大悟:“原來段皇爺剃度做了和尚,出了家便不是俗世之人,因此他弟子說段皇爺早已不在塵世,我師父親眼見他皈佛為僧,若是命我等前來找他,自然不會再說來見段皇爺,必是說來見一燈大師。蓉兒真是聰明,一見他面就猜到了。”只聽黃蓉說道:“我爹爹並不知曉。我師父也沒向弟子說知。”

一燈笑道:“是啊,你師父的口多入少出,吃的多,說的少,老和尚的事他決計不會跟人說起。你們遠來辛苦,用過了齋飯沒有?咦!”說到這裏突然一驚,拉著黃蓉的手走到門口,讓她的臉對著陽光,細細審視,越看神色越是驚訝。

郭靖縱然遲鈍,也瞧出一燈大師已發覺黃蓉身受重傷,心中酸楚,突然雙膝跪地,向他連連磕頭。一燈伸手往他臂下一擡,郭靖只感一股大力欲將他身子掀起,不敢運勁相抗,隨著來力勢頭,緩緩的站起身來,說道:“求大師救她性命!”

一燈適才這一擡,一半是命他不必多禮,一半卻是試他功力,這一擡只使了五成力,若覺他抵擋不住,立時收勁,也決不致將他掀個筋鬥,如擡他不動,當再加勁,只這一擡之間,就可明白對方武功深淺,豈知郭靖竟是順著來勢站起,將他勁力自然而然的化解了,這比擡他不動更令一燈吃驚,暗道:“七兄收的好徒弟啊,無怪我徒兒甘拜下風。”

這時郭靖說了一句:“求大師救她性命!”一言方畢,突然立足不穩,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前踏了一步,急忙運勁站定,可是已心浮氣粗,滿臉漲得通紅,心中大吃一驚:“一燈大師的功力竟持續得這麽久!我只道已經化除,哪知他借力打力,來勁雖解,隔了片刻之後,我自己的反力卻將我這麽向前推出,若是當真動手,我這條小命還在嗎?東邪西毒,南帝北丐,當真是名不虛傳。”這一下拜服得五體投地,胸中所思,臉上即現。

一燈見他目光中露出又驚又佩的神色,伸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練到你這樣,也已不容易了啊。”這時他拉著黃蓉的手尚未放開,一轉頭,笑容立斂,低聲道:“孩子,你不用怕,放心好啦。”扶著她坐在蒲團之上。

黃蓉一生之中從未有人如此慈祥相待,父親雖然愛憐,可是說話行事古裏古怪,平時相處,倒似她是一個平輩好友,父女之愛卻是深藏不露,這時聽了一燈這幾句溫暖之極的話,就像忽然遇到了她從未見過面的親娘,受傷以來的種種痛楚委屈苦忍已久,到這時再也克制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一燈大師柔聲安慰:“乖孩子,別哭別哭!你身上的痛,伯伯一定給你治好。”哪知他越是說得親切,黃蓉心中百感交集,哭得越是厲害,到後來抽抽噎噎的竟是沒有止歇。

郭靖聽他答應治傷,心中大喜,一轉頭間,忽見那書生與農夫橫眉凸睛、滿臉怒容的瞪著自己,當即心中歉然:“我們來到此處,全憑蓉兒使詐用智,無怪他們發怒。只是一燈大師如此慈和,他的弟子卻定要阻攔,不知是何緣故。”

只聽一燈大師道:“孩子,你怎樣受的傷,怎樣找到這裏,慢慢說給伯伯聽。”當下黃蓉收淚述說,將怎樣誤認裘千仞為裘千丈、怎樣受他雙掌推擊等情說了。一燈聽到鐵掌裘千仞的名字時,眉頭微微一皺,但隨即又神定氣閑的聽著。黃蓉述說之時,一直留心察看著一燈大師的神情,他雖只眉心稍蹙,卻也逃不過她的眼睛;待講到如何在森林黑沼中遇到瑛姑、她怎樣指點前來求見,一燈大師的臉色在一瞬間又是一沉,似乎突然想到了一件痛心疾首的往事。黃蓉便即住口,過了片刻,一燈大師嘆了口氣,問道:“後來怎樣?”黃蓉接著述說漁、樵、耕、讀的諸般留難,樵子是輕易放他們上來的,著實將他誇獎了幾句,對其余三人卻加油添醬的都告了一狀,只氣得書生與農夫二人更加怒容滿臉。郭靖幾次插口道:“蓉兒,別瞎說,那位大叔沒這麽兇!”可是她在一燈面前撒嬌使賴,張大其辭,把一燈身後兩弟子只聽得臉上一陣紅一陣青,礙於在師尊面前,卻不敢接一句口。

一燈大師連連點頭,道:“咳,對待遠客,怎可如此?這幾個孩兒對朋友真是無禮,待會我叫他們向你兩個賠不是。”

黃蓉向那書生與農夫瞪了一眼,甚是得意,口中不停,直說到怎樣進入廟門,道:“後來我把那幅圖畫給你看,你叫我進來,他們才不再攔我。”一燈奇道:“甚麽圖畫?”黃蓉道:“就是那幅老鷹啦、鴿子啦、割肉啦的畫。”一燈道:“你交給誰了?”黃蓉還未回答,那書生從懷中取了出來,雙手捧住,說道:“在弟子這裏。剛才師父入定未回,是以還沒呈給師父過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