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章 棋子的命運

夜風籠罩山澗,火把綿延在山道上,是一條長龍似得隊伍。

呼呼呼——

山風呼嘯,拂過人群,荒山野嶺之中,山道邊向外凸出的懸崖上,馬蹄緩緩停在那裏,身著青綠罩鏈甲的人影望著山道外面夜色的蒼茫,青龍偃月刀懸在半空。火把的光芒從他身後依次緩行過去。不久,後方的‘醜郡馬’宣贊跟過來,與那人並肩而立,目光也望著山澗的黑色。

“……哥哥還在想黃信的事?”

並立的宣贊轉過視線望向身旁的人影,伸手撫著馬鬃安慰坐騎站在懸崖邊的恐懼,“咱們已經連日趕了三天路程,將士們大都是熬不住了,萬一……哥哥別怪俺老宣說不好聽的話,萬一,黃信真的造反,咱們人馬可都是遠來疲憊的……到時別說打了,就是逃也沒力氣啊。”

親衛手中的火把在嗶嗶啵啵的燃燒,火光映著重棗長髯的臉,鳳目眯起,卻是猶豫了片刻,方才開口。

“這淺顯道理……關某豈會不知……”

懸著的刀尖晃了晃,坐騎上的關勝長長出了一口氣,眯起的眼睛閉了起來,他二人接到飛鴿傳書時,知道黃信造反的消息,便是馬不停蹄點起兵馬就朝這邊趕來。要說黃信造反他二人自然是不會太過相信,只是消息過來,他們也必須要動一動,若是真的造反,而他們卻按兵不動的話,容易被朝中大臣攀陷,這樣的虧,曾幾何時,是吃過的。

另一邊,當初梁山時,派系也是明確的,鎮三山黃信與他們是屬於朝廷降過來的,平日自然走的親近一些,再加上這些年月裏,互相抱團鎮守北方,感情自然增進不少。

而今,兄弟造反,關勝就有些迷茫了,到底是真殺,還是假打一番……

“忠義……忠義……”

他喃喃說著,看著黑色裏飄蕩的霧氣,轉過頭看向身旁的老兄弟,“你說,關某到底是忠,還是要義?人說忠孝不能兩全,忠義不分家,可到了我這裏,怎麽他娘的就變了……”

宣贊看著那雙鳳目裏的微紅,微微張了張嘴,旋即又止住說話的沖動,低頭沉默。那邊聲音嘶啞低沉,陡然一瞬,馬背上關勝立起來,刀揚起在空中:“為什麽到了關某這裏就是忠義不能兩全——”

“哥哥……”宣贊擡起臉,那張寬臉闊鼻緊繃起來。

關勝擺擺手,一撥馬頭,馬脖上銅鈴叮當輕搖。

“不管如何,我關某是武朝之將,深受提督大人厚愛,倘若那黃信真敢做出忤逆之舉,有違為人臣子之事……”

馬蹄在走,火把映著人的影子,關勝說到這裏,聲音斬釘截鐵的從高大的身軀裏低吼:“某自會誅殺逆賊,以正軍威。”

望著融入隊伍的背影,宣贊紅著眼抱起拳,他與關勝的交情,無論是梁山前,還是梁山之後,都甚是熟篤,他知道對方做出如此選擇,是有多艱難。

眼下,面對這樣的局面,也只能這樣選。

長長的兵馬隊伍沿著山道蜿蜒而行,關勝猶如往常在招呼士卒前進,提醒落石、說一些激勵鼓舞的話,然而行進中,往常穩重的表情下,離雁門關越接近,心裏的掙紮就越發痛苦。

銅鈴叮叮當當……青龍刀搖搖晃晃……夜色裏,關勝悄悄深嘆了一口氣。

※※※

夜更深了,風吹過千裏。

宮檐角上的一排風鈴在發出清脆的聲響,紙窗裏映著彤紅的燭光,微微透出來。

屋檐下一個個手握拂塵的宮侍徑水分明站列兩排,中間木門緊閉,房間裏,燒的通紅的碳盆在桌下散發暖意。

往上,木桌兩邊是兩道年老的身影握著棋子在對弈棋局,屋裏便再無旁人在側。燭台上的光芒偶有被縫隙吹進來的風,搖曳的倆人神色忽明忽暗,隨後有人落下一子。

“早些年,督主把小象棋改了,棋子變多了,宮格也復雜了許多……真是厲害呐。”

曹震淳點點頭,“不過也變得更加讓人琢磨了……這樣多好。”隨手推上一卒過河,“多了許多框框條條,大家也好規規矩矩的做事,真要打出個勝負,不就是可憑本事了嘛。”

那邊,海大福望了他一眼,眉頭皺了起來,又看回棋局,笑了笑:“曹公公這是打狗不看主人呐,枉我還念你也是老了,可以相處的……”

“千戶莫要誤會。”圓臉老太監擺手打斷對方接下來的話,手裏捏著一枚棋子說道:“咱家只為督主著想而已……”

“哦,難怪……但是,督主卻並不知道吧。”海大福收起笑容,臉陰了下來,隨手支了一步棋,將對方的過河卒吃掉,將那棋子輕描淡寫的扔出棋盤範圍。

“看來海千戶是誤會甚深啊。”曹震淳再次推了一卒過河,依舊一副笑眯眯的表情。

對面的寬胖太監看著再次過河的卒子,愣了愣,隨後搖頭:“……內宦不得私發信函給邊關大將,這是督主定下的規矩,東廠裏咱家一直恪守這條規矩,不管何人想要冒犯,都逃不出我的眼睛,黃信那邊消息今日一早就到了,數千疑有染病的大同百姓入關,可都是你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