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問天

螣蛇活了許多年。

當然,許多這個詞用在這裏並不太恰當。

因為從某種意義上來講他的生命已經悠長到足以與這世上所有的生靈比肩,嗯,除了神。

他是一條,蛇。

準確的說,應當是一條蛇妖。

一條只要他願意,隨時便可以化龍的蛇妖。前提是他願意接受天人的禁錮,做一名忘情的太上。

而那樣所成為的龍自然也算不得真龍,頂多是一只孽龍。

不過,好歹也是龍。

天地間第一條龍。

可他終究沒有那麽做。

其實活得久了,特別是活得比所有人都久,是一種很奇怪的體驗。

你的敵人、朋友一個接著一個死去,你愛他們愛入心扉,又或者恨入骨髓。

但他們都得死,就算你縱橫世間,睥睨天下,你依然無法阻止時間爬上他們的眉梢,割皺他們的皮膚,最後將他們一個接著一個從你身邊帶走。

你得一遍又一遍的告訴你的後代,你是他們的爺爺,祖爺爺,祖祖爺爺,祖祖祖爺爺。

然後又看著他們死去。

螣蛇厭倦了這樣的生活,所以他一個人遊蕩。

他去過最西邊的神冢,看過最東邊的瀛洲,甚至百無聊賴之下,他嘗試去到星海,去找那些舊識們的英魂聊一聊過去的事情。不過,他被擋在了星海之外,那裏並非任何人都能到達,至少你得擁有那枚名為星辰令的令牌。

他倒是也為此去到星辰閣找那位歲數比起他小不了多少的白河遠,討要那枚令牌。在吃了兩位送葬之後,這位妖君大人,還是被白河遠趕出了星辰閣。

可那又怎樣?

打不過白河遠,可螣蛇在這世界也算得上是難覓敵手。

而螣蛇也算不得什麽好人,嗯,好妖。

活得太久,無聊的妖君的大人開始興風作浪,殺人取樂。

白河遠離不開星辰閣,送葬者來了也只是枉送性命,螣蛇無法無天了好一段時間。

直到有一天,一個男子找到了他。

他說,他叫玉衡,是天嵐院第八代蒼生守望者。

他要他住手。

螣蛇哪肯依他,一個活了百年不到的星殞,他何曾放在眼裏。

於是他們打了一架,螣蛇輸了。

他按照約定龜縮到了幽雲嶺。

當然在螣蛇的心中,他並不認為他輸了。畢竟,對於生靈來說最大的對手是時間。於是他熬到了玉衡死去,他又贏了,如以往很多次一樣。

時間是他最好的幫手,他的任何敵人,都會在這漫長的光陰中倒下,然後又留他一人在世間繼續徘徊。

但這樣的事情螣蛇經歷得太多,終究有些厭煩。

他想要做一條龍,當然並不是為了打敗誰,但妖活著總歸得有個目標,不然豈不更加無聊?所以其實真龍孽龍與他無關緊要。

可他終究還是沒有做那忘情的太上。

活得久了認識的人自然也多了,雖然他們中的大多數都死了,就連他們名字也早就被淹沒在一代又一代生靈的交替中。

但螣蛇還記得他們。

或敵人或朋友。

這個世界已經將他們忘記,但螣蛇卻覺得自己有義務記得他們。

畢竟他們曾活過,曾與他一起活過。

這麽說來或許有些矯情。

但對於一個上了年紀的人,嗯,蛇來說,記憶卻是這世上最寶貴的財富。

所以螣蛇活著。

帶著那些屬於那個時代荒蕪的記憶,一個人,孤獨的活著。

“這個世界,真是越來越寂寞了啊。”他又抖了抖自己頭上的雪,轉頭看向一旁的蘇長安,問道:“喂,小子。”

“嗯?”蘇長安回過神來,看向螣蛇,隱元的死讓他也失了再與螣蛇計較的興致。

“你說人活著究竟是為了什麽?”他這般問道,臉上的神色變得有些落寞。

蘇長安一愣,這個問題終究有些突兀,但在微微思索之後,他還是回答道:“我也不知,但我只知道,我想和那些我想在一起的人,做想做的事。”說到這裏,他轉頭看了看一旁低著腦袋的古羨君。

而古羨君也在聞言之時仰頭看向蘇長安,二者的目光對視,如有默契一般,幾乎在同時展顏一笑。

螣蛇將這些看在眼裏,忍不住搖了搖頭,又問道:“那若是你愛之人都先你一步離開了這人世呢?”

蘇長安一頓,覺得此刻的螣蛇似乎有些不對勁,他又極為認真的想了想,便說道:“若是枉死,我自然得為他們報仇雪恨,若是大限已到,那我便帶著他們的記憶,活下去,等到我也死去那一天。”

“可若是你等那一天等了許久,還是等不到呢?”

“等不到?”蘇長安有些奇怪,是人都會死,即使強如星殞也終究有魂歸星海那一天,又何來等不到這一說呢?

可是他一看螣蛇,卻見他臉上的落寞越來越盛,他終究還是不忍戳破這問題中的不妥之處。但他又確實想不明白這問題他當如何回應,一時間陷入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