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木曰梧桐,鳥曰鳳凰

長安城以北,大約五百裏處,有一座高台。

此台名曰觀星台。

台高三百丈,底方頂圓,取天圓地方之意。台頂刻有兩儀四象,又分置星燈八座於八方。

此時台頂站有兩道身影——老道與童子。

老道著一身七星道袍,白發鶴顏,劍眉星目。

童子梳著一對沖天鬏,一張小臉粉雕玉琢,說不出的可愛。

“師傅,弟子有一事不明?”童子脆聲說道。

“何事?”老道負手望著夜空,說道。

長安方才雨歇,此時晴空萬裏,夜空裏繁星燦爛,唯獨西南角的一顆星辰星光黯淡。

“朝廷之中都道是熒惑將被莫聽雨斬殺,可熒惑命星已出現暗質,莫聽雨斬與不斬,熒惑的命星遲早都會被暗質所噬。那熒惑之死,又與莫聽雨有何關系。”

“呵呵。”老道撫須一笑,道:“命理一說本就玄妙,其關因果,而因果莫測,故命理難料。只是當年若無熒惑殺害搖光之因,今日便不會有莫聽雨北地斬熒惑之果。當年熒惑是因,莫聽雨是果。今日莫聽雨是因,熒惑是果。這因生果,果成因,因又生果。誰又能說得清熒惑命星的暗質不是因為莫聽雨前往北地而生的呢?”

“哦……”童子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因果之說太過高深,又哪是他這個孩童能夠明了的。

“那那個孩子呢?他會怎麽樣?莫聽雨不是將搖光一脈傳承給他了嗎?”童子忽然又問道。

“那個孩子?”老道微微遲疑,半晌之後,方才說道。

“那孩子本是凡夫,但今日之後,因果卻與三位星殞相連。”

“三位?”童子扳了扳手指,卻是數不出究竟有哪三位星殞。

“恩。”老道臉色有些沉重,“或許今晚除了熒惑還有兩位大能牽扯其中,只是事關星殞,為師也看不真切。”

“只是有一點卻可以肯定,那孩子身負搖光一脈傳承,長安城裏的那些豺狼定會想些由頭將他招入京都,從他身上撈出些什麽好處。”

“莫聽雨想用搖光一脈的身份做這個孩子的護身符,但他雖然刀法獨步天下,卻終究不懂這世道人心險惡,長安城更是豺狼遍布啊!”

童子不是太懂老道的一番話,只能睜大雙眼,愣愣的看著老道背影。

而此時長門鎮中。

莫聽雨再將刀拔出一截,此時刀已出鞘二分之一。莫聽雨身上的氣勢每一息都在攀升,藏在刀鞘內十年之久的刀意,此刻如同洪荒猛獸一般,奔湧而出。

那刀意似驟雨似狂風。吹皺一地風雪,遮住滿天星光。

“其實你大可不必如此。”任憑周圍的境況怎麽變化,熒惑的眼睛始終注視著莫聽雨。她忽的一擡手,一道星光突破莫聽雨的刀意從天際射下,照在她身上。

“我的死,早已注定。”她神情哀怨。“你何必賠上自己的性命。”

莫聽雨一愣,這才擡頭看向星空。

他的刀意遮天蔽日,所有星辰都被掩蓋。唯獨一顆星辰,固執的將一道星光灑下。那星辰星光黯淡,已有一半被暗質所吞噬,而這種吞噬,每分每秒都在加劇。

“為什麽?”莫聽雨皺著眉頭看向眼前這個女子。

他的心突然變得空蕩蕩的,你要殺的人就在眼前,你的刀已經要出鞘,下一秒,你便可以了斷一切。她卻告訴你,她本就是將死之人。

莫聽雨感到一股烈火在自己胸腔燃燒,他想要嘶吼,想要一刀斬破這個世界。

他的眼神終於不再淩冽,他看著她,眼神復雜。

“當年,我假意與你相戀,害死你的師父。我以為是我騙了你,可當我離開時看見你的眼神時。我才知道,我也騙了我自己。十年來,我被心魔所困,當你踏上北地那一刻起,我的心魔終於壓制不住。我修煉的《太上忘情錄》,需要修煉者心境無塵無垢,而動情時,便只有死路一條。”女子微笑著陳述自己將死的實事。

然後。

她赤足踩在雪地上,鈴鐺叮叮作響。

每一步,雪地上便憑空生出一朵蓮花。

她每向前走一步,莫聽雨的心就莫名顫抖一下。

終於她在離莫聽雨只有一刀距離處站定。

她望著他,眸裏含著秋水,嘴角帶著溫柔。

“聽雨。”她負著手,身子微微前傾,眼角彎成了月牙狀。就像在十年前的長安城一樣,她總是這麽喚他。

莫聽雨在顫抖,他的手快握不住他的刀了。他的眼裏似乎有什麽東西將要奔湧出來,但他極力忍住。

“活下去吧。聽雨。”女子伸出手,握住莫聽雨拔刀的右手。熒惑星的星光閃爍,女子的手輕輕一推。

鐺……

莫聽雨的刀回到的他的刀鞘中。

那時,漫天刀意消散,星光重新灑下大地。

蘇長安擡頭望著漫天星辰,繁星依舊燦爛,只有東南角的一顆星星,忽明忽暗,像是將燃盡的蠟燭,散發著最後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