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人情亦艱難(第2/2頁)

小廝們一齊住在清平坊後面平房,都是聯排的通鋪。秀英管著些事,也有些臉面,單獨有一處小屋。

孫向景一路上不住催促小廝快些。那小廝原本也是好心之人,秀英雖然脾氣火暴些,成日裏與大家都有些摩擦;但始終是同伴一場,他每每為受委屈的龜奴小廝出頭都是絕不含糊,大家內心裏也十分認同。這一個多月來,秀英悶坐屋中,幾乎不走出半步,大夥都是急在心裏。

小廝一面走著,一面跟孫向景說了個中關系,又說大夥那日真是喝多了酒,絕非存心叫他難堪,實不想會有這般結果。早些時候,領頭鬧事的幾人自己去了他門前請罪,房裏卻是一點反應都沒有。若不是每日送去的茶飯還都正常受用,真不知道這秀英到底是死是活了。

說話間,兩人到了小屋門外。小廝輕聲求道:“孫大爺,求您務必開解他些許。坊裏沒了秀英,許多事情亂成一團,再這樣下去,我等實在不知如何是好了。”言語急切間,竟有眼淚滲出,小廝自拉起袖子擦了,轉身走了。

孫向景先敲了門,見屋裏沒有絲毫動靜,看門沒上鎖,便自推門進去。

還沒走進屋子,孫向景便覺得一股詭異難聞的氣息像拳頭一般迎面打來,若有實質一般,直叫他生生後退了兩步。想一個大小夥子悶坐房中,一兩個月不曾出門,那般酸爽滋味,自是不同凡響。

孫向景強忍著惡臭,自憋了一口氣,也不關門,快步走進屋裏,搶著去把窗戶打開。

屋子裏淩亂一片,地上滿是碎瓷破布,一應家具稍不結實的,都被砸爛打碎,鋪得遍地都是。

秀英躺在床上,被子蒙頭,聽見有動靜,便怒聲喊道:“誰讓你們進來的!滾出去!滾!”

孫向景聽他聲音沙啞,歇斯底裏,也知道他這段日子難過到了極點。他也不生氣,幾步走過去坐在床邊,喊了秀英的名字,伸手去拉被子。

那床被子被不間斷地蓋了兩個月,已是臟的不像樣子,早已看不出來本色。孫向景手一碰到,只覺得那被子又硬又黏,也是有些膩歪,但想著自己是來救秀英於水火的,便愈發用力拉扯。

秀英自扯了被子,又是叫罵,又是哭喊。到最後實在比不過孫向景力氣大,被子被扯走,整個人頓時抱頭狂呼,尖嘯不止,竟似瘋了一般。

孫向景一把將被子丟在地上,直拉開秀英的手,不住叫他。秀英此刻已是癲狂入魔一般,哪裏聽得見他說話,只顧喊叫,比之市斤潑婦還要厲害三分。

孫向景氣他不過,一手按住秀英,一手就給了他幾個大耳貼子。雖說孫向景帶病,始終是練武之人,這幾個耳光直打得秀英臉頰高腫,嘴角滲血,也停下了哭喊,直直看著孫向景不說話。

孫向景見他失了神志一般,只得不住呼喚,又從錦囊裏翻出一小塊黑漆漆的沉香,擦著了丟在地上。隨著裊裊青煙神奇,沉香霸道至極的味道頓時壓住了屋裏的怪味。秀英愣了許久,也自在沉香味道中緩緩回過神來,眼裏稍微有了些光彩。

好半天,秀英才認出面前的孫向景,一時手足無措。孫向景見他重拾了神志,也就好言相勸,輕聲問他。

秀英一時委屈難過,直抱著孫向景痛哭,眼淚鼻涕抹了他一身。孫向景一邊心疼自己的衣服,一邊勸他。秀英只顧嚎哭,又是哽咽,好半天也停不下來,也真是受了十足的委屈。

孫向景看他哭得淒慘,心裏也是惻隱,連忙扶住他,從懷裏掏了手絹給他擦臉。秀英與世隔絕兩個月,一頭頭發早就油膩打結,到處支棱著擋了臉面。孫向景小心地幫他把頭發歸到腦後,為他拭去一臉鼻涕眼淚。

秀英與孫向景最是要好,兩人算得上是總角的交情。如今孫向景這般為他擦臉,他也十分不好意思,頓時紅了一張臉。

彼狡童兮,不與我言兮。維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彼狡童兮,不與我食兮。維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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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詩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