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柳巷鶯聲起(第2/2頁)

此刻若有一個男子推門進來,轉瞬之間就要軟到在地,渾身抽搐,口涎滲出,兩眼一翻,生生昏死過去。卻不是這屋中有什麽毒物,而是整個清平坊的靡靡氣息盡數匯聚此處,任誰也是無從抵擋。莫說男子,若是女子此刻進來,只怕會比男子慘上百倍。

清平夫人此刻即將功行圓滿,正要收功走下床鋪,突聽得屋中噼裏啪啦一陣亂響,直接擾亂了她的心神。夫人頓時嬌喘一聲,周身香汗一時揮發,頭頂熱氣也隨之雲散,一口熱血自丹田出直湧而上,沖到喉間,好不容易才堪堪壓住,吞回腹中。

夫人睜眼一看,只見自己房間那雕花的窗戶被撞了一個粉碎,一個大洞堪堪開在房裏,周身香煙被風一吹,盡數朝著屋外飄去。再看地上,一個男子身影縮成一團,躺在那裏,不住呻吟,身下一片血跡,越暈越開。

夫人一步搶進,一把將那男子翻過來,那男子見了夫人,只來得及喊出一聲“師姐!”便昏死過去。

此時樓下小廝聽了動靜,一時闖到門前,又不敢進,只得隔著門高呼道:“夫人,出了什麽事?”

清平夫人暗自穩定心神,喘了幾口氣,大聲道:“沒事,不許聲張。去叫秀英進來,其他人去招呼客人!”

不多時,一年輕男子急急跑進清平夫人房中,正是那婦人口中的秀英,清平坊裏最得夫人喜愛的龜奴。

那秀英見了清平夫人房中狀況,也是嚇了一跳,好在他為人沉穩,做事機靈,轉頭看了清平夫人一眼,並未驚叫出聲。夫人見他進來,又自吩咐不許聲張,只叫他將那男子搬到夫人床上,盡數除去了衣物。那男子身外穿著的黑衣早就支離破碎,輕輕一扯便碎成了布片。再看去,那男子滿身傷痕,鮮血直流,一片血肉模糊。清平夫人未能圓滿收功,此時氣血逆沖,竟是動彈不得,只得喚了秀英扶她過去,坐在床邊。

那男子周身是傷,細看之下竟是刀砍也有,劍刺也有,幾處大穴附近還有幾個深不見底的血洞,顯然是暗器所傷。不知是他武藝高強,還是運氣太好,諸身上下竟是沒有傷到要害,只是失血過多,一時性命無虞。

清平夫人一時安下心來,強行凝聚了些許力氣,勉強點穴封住了男子血氣運行,又讓那秀英取來了熱水烈酒,著他為男子清洗了周身上下,待得其他傷口清理完畢,夫人也緩了過來,伸出兩指刷刷幾下,從男子身上取出了幾枚精鋼打造的袖箭。秀英急忙清理,又在夫人指點之下從夫人梳妝匣下層去了傷藥來,細細給那男子敷上。而這男子也是硬漢一條,任憑兩人施救,一聲不哼。

眼看那男子傷勢止住,清平夫人出手解了他的穴道,細看沒有傷口再出血,方才長出一口氣,掏出絲巾擦了擦頭上的汗珠。

那秀英自是跑到窗邊,探出頭去,四處打量。清平夫人這屋子本就在清平坊深處,窗外是一條背街小巷,常年少有人走動,此刻更是漆黑一片,自是沒有追兵的跡象。

一切無恙,秀英輕輕撿起了地上掉落的窗欞。那男子闖進來時,將整個窗戶撞下,窗框上精雕細琢的花樣自然是粉碎在地,那窗框卻還能用。秀英小心將窗框放回原處,雖是榫卯破裂,放置不穩,但一眼看去,也不是那麽嚇人了。

清平夫人看一切處理妥當,方吩咐那秀英出去,卻見那秀英站在原地不動,兩眼直勾勾看著那男子,眼神中既有疑惑,又有關切。

夫人莞爾一笑,罵道:“怎麽不走?難不成你看上了他?話說回來,你長得也算清秀,倒是能配得上。”

秀英臉上一紅,轉身出去了。他長得倒是十分清秀,十六七歲年紀,細目薄唇的,像個女孩一般,只可惜右邊臉上生了一塊巴掌大的青色胎記,壞了容貌。原本清平坊中,也就是留他招呼那些留宿過夜的大爺,有他進房招呼,客爺至少不會被壞了興致。

秀英出得房去,輕輕掩上房門,獨自靠在墻邊,待得心神穩住,臉上羞紅退去,這才出去接著做事去了。

清平夫人坐在床邊,看著床上的男子,一時失神,兩眼無光,手上輕叩床沿,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一夜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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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宋,秦觀《滿庭芳·山抹微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