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五侯散 第十七章 某水某山迷姓氏

韓鍔在屋中糾結著自己的手指。都半個多月了,小計都沒回來,他哪裏去了?到底哪裏去了呢?

他不在的日子,他的身邊卻回來了一個人,那是……姝兒。祖阿姝回到韓鍔身邊時,卻也如走時那麽突然,也如走時那麽淡淡。韓鍔只有些驚奇地望了她一眼,卻沒問什麽。這個世界,離離合合,他已開始習慣了。但他已不願再這樣,這兩天,雖與祖阿姝依舊似往日那麽淡淡的相對。也不是不默契與習慣,可他,再也不曾主動對她親熱。

窗外的樹葉已凋盡,這是冬了,初冬,十一月的初冬。官署內好空,屋內陳設,屋外景致,一切都是淡白白的,有如韓鍔的心境。僅僅年初,他還懷著人世裏對幸福的最後一點熱望,那時。阿姝於自己萬難中來到自己身邊,那時的他,是真的第一次起了迎娶一個人的心境。哪怕沒有大張筵席,哪怕沒有吹鼓喧鬧,但那種感覺,真的是那樣的。

她也曾像是一個妻子。可為什麽他始終在心裏對她有種不安呢,這不安其實起於她自己,因為他覺得,在她心中,對她自己似乎始終有一點點的不安。那是為什麽?韓鍔不是個慣會分析女子心事的人,所以只有迷惑,只能迷惑。

此時他獨坐屋內,連玉走到門內,韓鍔道:“可是小計有消息了?”

連玉搖搖頭,說:“韓帥,有人來拜。”

韓鍔愣了愣,他不想見人,但看連玉神色,這個人是該見的。他心下很煩,問也沒問來的是誰,就到前廳去了。一時門,他見到的先是那女子的背影,幾乎脫口道:“阿姝!”接著才覺不對,臉上慚然一笑,因為那個女子已回過身來。

這個人,他雖像是僅見過匆匆兩面,但那張臉,他卻是忘不了的。那是一張好似被燒毀過的容顏,十分的醜怪可怖,可她的神色,確如小計所說,是極柔和的。韓鍔怔了怔,這人他認得,可他不知怎麽稱呼。他吸了口氣,緩緩道:“不知姑娘……”

那個女子開口道:“我是無名之人,韓兄就當我與我無稱相對好了。”

她口音有些怪,似是特意弄得啞澀澀的。

韓鍔點點頭,又忍不住好奇,問道:“那姑娘找我何事?”

那女子擡頭看了他一會兒,才道:“你肯幫我救一個人嗎?他身受內傷,我的修為,雖已盡力,卻救他不得。這洛陽城中,能對他有所助力的,也只有兩個人了。我不能去找俞九闕,只有來求你了。”

韓鍔一怔:那是誰?說是傷勢只有自己和俞九闕可冶,那一定是練氣之士了。他疑問道:“是誰?”

那女子緩緩道:“他叫,衛子衿。”

這三個字一經出口,她的面色似赧然起來,那麽醜的臉上。也有一點嬌羞之味,神態卻大是可親可敬,就連她的語氣也更柔和上許多。如風起池畔,掠過那沾露之荷瓣,一片天然輕嫵。

韓鍔怔了下:衛子衿?

只聽那女子道:“他還曾用陣困過你。不知,你可能不念舊惡?”

韓鍔木然點頭。舊惡,什麽舊惡,他對衛子衿從沒有過什麽舊惡。何況,他還救過小計。他回過神來,臉上微笑:“好,姑娘所托,在下自當盡力。我也一向,很仰慕他啊。除了他,只怕那時沒誰能勝卻大金巴了,我其實欠他的情是真的。他是為那一次所受的傷嗎?”

他說及仰慕,語出真誠。那女子似就歡喜起來,眼中光芒一閃,雖是興奮,也是溫和的。只見她盈盈一拜:“小女子這就謝過了。”

韓鍔忙忙伸手去扶,可到一半卻禁住了,因想起對方是個女子。原來,她很愛他……居然是她在愛他。衛子衿那樣的風神,幽居經年,他身邊的女子可真是個個奇特。喜歡他的人也個個奇特,除了貴居後宮母儀天下的余皇後,還有對他念念不忘的絕色之女樸厄緋……居然,還有眼前這一個。

可他接著卻觸到了那個女子彎腰拜後起身時的眼神,韓鍔心中如受一擊。那眼神裏居然是那麽熟悉的感覺,那裏面有溫和,有暖意,還有謝意。這個世上,還有誰總對一點別人最平常的相助都含有這麽親切的謝意呢?那只有……韓鍔口裏輕呼道:“阿姝?”

他搖了搖頭,腦中一時似乎亂了,心裏亂了,一切都亂了,整個世界似乎都亂了。他口裏也亂亂地道:“怎麽,我覺得你像我小時的一個玩伴呢?”

那女子忽避眼不與他相望。韓鍔心頭迷惑之極,只覺得,這件事是他平生所經的最不可思議的事。他必需想清楚,可一時卻想不清楚,童時種種湧入心頭。還有殊兒,姝兒,兩相糾纏,石磧堡中的相伴,北氓山的鬼遇……他的心頭徹底亂了,以至,他都沒感到那無風無色的一雙鬼手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