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五侯散 第六章 西來達摩求本心

一點佛門之光,輝映在杜方檸的臉上。那光線卻是照入門中的陽光落在佛像金身上、再折射而出的。輝映上她的臉頰,和那金光相稱,杜方檸的面容也是平靜的。她雙掌合什,卻並沒拜倒——她這個韋門杜氏,其實是不信神佛的,她相信的是自己。但她這雙掌合什,佛前一默,不是皈依,而是她的禮數。

這裏是在白馬寺中,白馬寺建於東漢,相傳於永平七年,漢明帝夜夢到一個身高丈六,頭頂金光的金身神。第二天召集群臣,就問所夢之神為何神。大臣傅毅答道:“聞天竺有得道之人,稱為佛。”漢明帝於是派使臣西方取經,於永平十年,蔡、秦二使臣攜二天竺僧人用白馬馱經而回。十一年,明帝就下令在雍門之外興建寺院,名為白馬寺。

——杜方檸也不很信那些傳說,但有一點她信,借宗教而護持國體,卻是很早就有的把戲了。認真說來,這次引大、小金巴活佛東來,還是她向太子贄華出的主意。

白馬寺鼎鼎聲名,不只在洛陽城中,甚至在整個天下,都是一方佛門重地。朝廷一向對之十分禮遇,百姓也將之十分敬重,如今主持白馬寺的僧人就是當今大德。他法號德宏,外人卻只稱其為禪師,或稱為白馬僧。白馬僧駐駕洛陽幾近四十余年,高慈大德,聲名久著,一向也不參與洛陽城中的人間是非。但有他在,洛陽城中百姓,似乎心頭就多少有種說不出的平定。每年他主持的開光大典,都是洛陽城中最熱鬧的日子。

但最近,大金巴東來,與白馬僧論道。這一場論道,開的是無遮大會,白馬寺就在洛陽城西,大金巴就在白馬寺外選了一個極為寬廣之所駐駕開壇。杜方檸卻心知:這一場論道,說起來,並不僅只於論道。大金巴與白馬僧俱為當世大德,也俱為技擊一道的頂尖好手。他們之間的論道,看似平和,其實是彼此願力,信念,道法與技擊之術的交雜比拼。其中兇惡處,只怕還甚於拿刀動劍的一搏。

太子贄華請大金巴東來,官面上的因由一部分是為了皇上的病。如認真說起來,也確是為了皇上的病,杜方檸當日以一杯撚兒茶摻上眼兒媚幾毒殺皇上於不知不覺中。可她也萬沒料到的是:俞九闕的“存亡續斷”之術竟有如此神驗,居然在一力施救之下,雖不見得枯木回春,卻硬吊住了皇上的一口氣。皇上雖未死,但為了局勢平定,這件事卻誰也沒有真正深究,所有的禍害最後都落在了東宮一派實力太子妃之父曹蓄厚身上,洛陽韋杜兩門終於在多年遭壓後在東宮身邊重新勢盛。但皇上一天不死,東宮中人未免就一天寢食不安,何況,這中間還幹聯著大荒山勢力重起後力挺的余小計?俞九闕護駕皇上遷居東都,長安城中,就留給了東宮與仆射堂對耗。但韓鍔與王橫海、古超卓聯手,借貶黜三皇子、深究曹蓄厚之際收攏天下兵權。洛陽城中,東宮一脈,卻只剩下了杜方檸一人勉力獨撐。這些日子,她撐持得也苦。

但她豈會甘心於此?再這麽拖下去,天下權柄,最終不知還要落在誰手上了。所以她才會密謀獻計,讓太子贄華延請大金巴東來,以佛門法力為皇上祈福治病。說到底,這是對皇上的控制權之爭。她也知朝中必有阻力,無論是仆射堂,還是俞九闕,都不會縱容此事。大金巴為親近皇上,故宣稱要論法“儒釋道”三宗,以平復眾人口聲。他如得勝,自當用為國師,親自操持皇上的病情與安危了。長安一論,他聲勢初起,犧牲小金巴而得滅韓鍔之師太乙上人,然後揮駕東都。三天前,他與白馬僧於無遮大會上論道足足七日後,白馬僧敗歸浮屠塔,大金巴也得以入住白馬寺。洛陽城中,一時人心惶惶——所有小民們的心都亂了。剩下的,該只有“河洛書生”顧擁鼻與“九閽總管”俞九闕了。

——杜方檸吸了一口氣,直到今日,她才覺得身上的壓力猛然一輕。

城中的洛陽王一向與三皇子交厚,此次因三皇子被黜之事,已久已深自收斂。加上俞九闕護駕遷居洛陽以來,對洛陽王門下壓迫極重。洛陽王深藏暗晦,幾盡遣門下之客,閉居不出。這一場借力,該清除的也都清除了吧?是收場的時候了。杜方檸靜靜地想:韋杜二門,終究在機緣巧合下借我之力有機復盛。

她今日來白馬寺,要謁見的卻正是大金巴禪師。她在知客的陪同下先在殿中隨喜,合什默禱之後,大金巴座下弟子才帶她進入了禪院。時間已是九月,夏還未褪盡,禪院中樹影森森,本應猶有晚禪——杜方檸曾入這白馬寺好多次了,記得這院中之蟬在洛陽城中極為有名:百姓傳說,因熏陶日久,那蟬聲都似作佛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