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日色賦 第十四章 任是無情也動人(第2/4頁)

他聲音顫顫的,忽用手勉力指上墻上的一幅碧紗:“為了她,你都不能饒我一命嗎?不為我,只為她。我一死,你就不怕城南二姓從此滅門?”

閣內閣外一時靜極,韓鍔卻像根本沒聽清他在說什麽:方檸,他是在說方檸嗎……時間好像都停頓了,一切都已變得沒什麽意義。卻在這極靜之處,忽有一個人的聲音微微而嘆道:“你以為為了我他就會放過誰嗎?”

那聲音一起,太子贄華的面色就顯出一點恍惚的意味——她來了,是她來了嗎……那一句卻是淺嘆著說出的,聲音響在窗外。這閣子本在二樓,窗外,不遠有一棵樹冠極大的碧青的樹。然後,只見窗子口珠簾兒一閃,窗口已坐了一個人。那是個女子,眉不點而翠,唇不施而紅。她的髻兒輕輕被簾捎碰了下,碰得輕輕一響,那聲音就似敲在了人的心裏。只聽她低聲嘆道:“我早勸過你,千萬千萬,不要去碰那余小計,你們不知那會碰出什麽結果。可你們不聽,你們不聽我的話……”

韓鍔輕輕吸了口氣閉住了眼——不要,不要讓他在這時看到方檸。

……這樣的夜,這樣的女子,這樣的卷簾而出。仿佛一切剛剛酒闌笙歌散,該虛的虛了,該空的空了,只有那一場美麗恍非塵世的夢般出現……只聽方檸低聲道:“你不該到長安來?”

然後她盯向韓鍔,聲音忽變得尖銳:“你憑什麽到長安來?”——我的生活即已非你的生活——你,就不該再在我的生活中出現!然後她的眼中忽閃現出一抹戾色:“即然,你不認為這個長安是你的長安,你又憑何而來,空加擾亂?”

她在質問著韓鍔的處世之道。韓鍔心中迷迷一亂:是呀,這即非是我的長安,我又為何而來?韓鍔面上愣愣的,杜方檸的眼中卻溫柔一現:“你為什麽又要到長安來呢?”

她這句話說得極為優柔。然後,她袖子一拂,袖邊卷起了案上的一小塊鎮紙,正好輕輕打在太子贄華的昏睡穴上。太子贄華還在迷怔之中,已昏昏睡去——杜方檸是怕他清醒著,猶能動作時,反對他自己不利。

韓鍔靜靜地望在她的眼上,依舊是那個人,依舊是那張臉,可是……他忽冷冷道:“你即說他們不該碰余小計,你也就不該告訴他們那個僅你我知道的余小計的身世之秘!”

他恨方檸的正是這一點——你還說我不該來這個長安,可我是被你所迫而來。

杜方檸的眼光忽凝聚如針,只聽她激聲道:“僅你我所知?那樸厄緋呢?她知不知道?你以為小計身世之秘是我說出來的?……鍔,你當真太傻了,你以為余小計他身後的勢力就沒有企圖?你就沒想過故意讓那消息漏出,讓東宮力迫於你,究竟是對我、還是對她們才更有好處?”

韓鍔一愣,閣外周槐賓忽騰騰騰地走了來。他一入閣,看了韓鍔一眼,就已沉聲道:“仆射堂可能已發覺了咱們宮中的異象,左金吾衛與三皇子贄平處俱有異動。他們,好像已有準備了。”

說著,他看了一眼韓鍔,看在他拿劍的手上,“只怕太子一……他們就會有所動作!”

他一語說罷,閣中之人關心的突然就已不是太子的生死,而是……自己的。只見人人面色慘變——仆射堂等這一天想來等得已好久了,今日,他們終於得機了!可是——余小計怎麽會死?他怎麽能死!東宮屬下,這一刻,他們才忽然發覺:這世上最不該死的正是他們想全力追殺的也為韓鍔所力護的余小計。

——韓鍔之一劍之擊之事看來已無可挽回,一時,杜香山臉上,周槐賓臉上,還有商山四皓、蔔應與韋鋌,包括耿昭,都升起一種末路般的惶恐……太子一死,樹倒猢猻散,那……他們是完了?

韓鍔卻不願在這時再看到他們這樣他所鄙薄的神色。靜了一下,杜方檸的聲音卻忽響起:“耿昭,你帶一隊侍從先去護住皇太孫。”

耿照一愣,滿場人正各懷心事,心意恍惚中,但杜方檸的聲音卻定的。只聽她淡淡道:“四皓老,也請前去全力脅助,戒備皇太孫的安全。”

她的面色微微嚴肅,很倦怠也很冷淡地道:“我們不只有一個太子,還有皇太孫。東宮之勢,不會如陳希載所願,說亂就亂。”——何況,太子如果真傳死訊的話,那也還是我們第一個先知道——杜方檸眼中冷厲一閃,在這個時間差上,她還盡有時間準備。

只見她的眼忽盯到韓鍔的劍把上,她的目光中有一絲光芒也有一絲興奮,有一分同情也有一份譏誚:“我無法保證你不殺太子,也無法再一次對你說什麽如果余小計死了,那也絕不是我東宮之人所殺。但是,我要告訴你的是:接下來會發生的事。只要你手中之劍一落,只要太子一死,那我不會讓大家夥兒跟你拼什麽兩敗俱傷,那是陳希載希望的吧?——但他陳希載還休想就此漁翁得勢!如今長安城外,還有禁衛軍與羽林郎,起碼有三萬兵力還在我們東宮手上!你信不信你手裏劍只要落下,長安城中我東宮一派為了最後自保也要一拼?你只要敢殺,我杜方檸就真敢馬上來一場奪宮之變!攻入紫宸,面脅聖上,皇太孫允寧也已十八歲了。算是成年,無論皇上願不願,我也要請他立允寧為皇太孫,當即接政。韋應兄,你這就請到禁軍中傳令,讓張光庭他準備好,然後馬上回來。蔔應兄,也請去羽林衛去一趟。嘿嘿,如真要亂,咱們就亂下好了,跟陳希載手下左金吾一軍殺它個沸反盈天!嘿嘿,太子盡可死,但皇太孫還在!雖說此事不見得就一定功成,但起碼比束手待斃來得要好。明日,只怕冠兒珠兒,金魚紫緩,人頭紗帽,就要落滿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