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日色賦 第十二章 身留一劍答君恩

長樂殿中,正自花香裊裊,歌管細細。韓鍔情知自己的時間不多了,他只擔心一件事:如果並非如自己所料,商山四皓與“不測刀”蔔應、“雙刃”韋鋌這六人並沒有盡出宮外等著伏擊自己,而是還在東宮太子身邊,那麽,小計只怕就真的危矣!

但他此時已別無選擇,雖然全身衣履盡濕,他也無暇顧及。長樂殿外有不少東宮衛士,韓鍔冷冷地掃了一眼,只覺其中不乏好手。他不能驚動他們——沿著側廊的檐頂一望,從這裏到長樂殿前,一共有百數十步,他也無法一躍而過。而側廊下面,守的俱有侍衛。只見他身形連晃,時隱身廊頂,時閃身柱後,就向長樂殿大門口靠去。他已一連閃過了十余個侍衛,離殿門口還有不過二十余步,卻在這時只聽那人一聲低喝道:“什麽人?”

那人卻是太子侍衛首領耿昭,這人韓鍔見過。他不及答言,身形疾疾一掠,直向那大殿門口的石階上掠去。那耿昭見他身形才動,就已一刀擊來。但他出手時未知來人是誰,還留有分寸,韓鍔只有一逞身法把那一抹刀光拋在身後。到了殿前石階,他已不能不有所顧忌,身子似慢實快地急趨而上。耿昭在他身後已一見心驚,操刀疾追,開聲欲喝。就在他要開口前的一瞬,韓鍔已疾趨到殿門口,拿眼一望,東宮太子正在上首高座,他搶先開口道:“皇上千秋,未將韓鍔與太子恭喜了。”

他一語才落,人就已邁入殿中。他一眼已望見太子身邊除了太子少傅杜香山與果毅將軍周槐賓外,並沒有四皓及“不測刀”與“雙刃”的陪侍。他心頭稍安,身後的刀光卻已一卷而至。韓鍔臉仍朝向前面,側身擊肘,已打向耿昭小臂。他的動作很小,俱在身後發出,在座的五監九寺的官員盡多,卻也看不清楚。

韓鍔要出手要挾東宮太子,令他下令撤去思子台邊之圍,可是卻又不能當真與東宮撕破臉來。他情知,自己表面上絕不能出手。此時殿中,他與東宮太子俱有顧忌——那搏殺小計之局是在宮外黑暗處,那是暗隱處的險爭惡博,可這是長樂殿。還有百官之宴,宴中不只有五監九寺的官員,也有仆射堂下的官吏。朝中局勢,糾糾葛葛,不只韓鍔說不清,只怕那自居局中的弈手、東宮太子也不能全說清楚。他們一個是官居二品的朝廷大員,一個卻是當今嗣子。無論誰也不能冒然出手搏殺對方,否則,就對朝廷上下都無法交代。

韓鍔這一招雖動作很小,但算度極精確。他怕的就是一招失慎,與耿昭反成對搏之局,那突闖殿前,圖刺太子的罪名也就落實了。他的手才一搭耿照的小臂,就已順腕而上,一把握住。耿昭以為他要用什麽內家的險惡招數,卻聽韓鍔適時笑道:“怎麽,耿兄,連韓某也不認得了嗎?”

耿昭一呆,韓鍔苦修的“太乙真氣”卻突然沿他腕脈一湧攻入。他苦修的真氣豈同小可?耿昭勉力提氣相抗,一時一句話也答不出,掙得臉上一紅。韓鍔就勢收手,低聲笑道:“耿兄責任極重,就是一時認錯了人,也不用不好意思的。”他言笑晏晏,一語未罷,身子已灑然前行。他距那東宮身邊也不過五十步之遠,他心底憂切,面上卻又不能帶出。偏又不能一躍而上,其中苦處,卻是他從所未經的。他身形飄起,實則足未沾地,似慢實快,只有袍裾還在地上曳著,人如飄行一般轉眼間已走到殿上一半。距東宮太子不過二十余步,左側忽有一人站起,卻是大理寺上卿楚青璧,他身當刑罰要責,也是一個練家子。只見他最警醒,於五監九寺人中第一個意識到危險,一起身。左手執壺,右手執杯,含笑道:“韓兄,難得難得,你我朝政纏身。難得一面,來來來,下官敬你一杯。”

說著他身子一傾,已然出席,擋在了韓鍔身前。左肘橫支,右肘卻挺向韓鍔,執壺斟酒,蓄而不發,果然反應極快。韓鍔已見到東宮面上惶急之色,但他還不能急,伸手一搭。右手已搭在楚青璧左手上,左手卻搭住了楚青璧右手執杯之腕,笑道:“豈敢豈敢,有勞有勞。”

他口裏說著,右手加勁,一道酒線已經冒出,注向杯中。他要出手要挾,卻又不能形跡顯露。只要稍一疏虞,露出破綻,在眾官面前落下突刺太子的口證,不只東宮侍衛馬上有借口全力撲殺他,小計之命更是危矣。

楚青臂左肘用力一抗,打算暗裏巧打韓鍔胸前神闕穴,卻突覺韓鍔腕上真氣湧動。他運力一抗,那一道酒線卻挾著兩人之力直沖杯中,那杯子卻就在楚青璧右手中。這兩力一沖,他幾乎把握不住,韓鍔左手卻順勢一導,接引那股酒線直落杯中,一道內氣卻已被他導入楚青璧右手虎口——這是一個回環之勁,以敵制敵,卻是他太乙門中的無上心法。韓鍔情急之下,把師門心法一向用來還有阻塞之處此時都運用得自如了——太乙一門原本講究的就是後敵而動,與韓鍔一向性子不合,他用劍也從來棋爭一招先。但沒想,這內家功夫,今日卻被他用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