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斑騅待(上) 第八章 成如容易卻艱辛

小計見到韓鍔時,興奮地一跳而起,他整整擔心了一個晚上。韓鍔一臉疲憊,他重回到洛陽城時,已經是天明了,小計分明也一夜沒睡。韓鍔伸指在小計下頦上輕輕刮了一下,心裏有一種溫暖升起——難得有這麽個孩子這麽信任與依賴自己。只聽他道:“小計,我要你幫我查兩件事。”

“一件是:於自望那天遭你姐姐刺殺前,跟什麽人見過?他又是在哪兒出來的?”

“第二件是:我要你幫我找個最好的杵作。”

他揚揚手中一個裝血的小皮囊:“我要看看這裏面有什麽詭異。”

有他吩咐,小計答應得也快。他轉身出去,就找他那些能通消息的小哥們了。他果不愧稱為洛陽城‘九門消息總管’,轉磨了一個上午,就回來了。只見他一臉興奮之色,看來韓鍔叫他辦的事已經辦好。只見於小計見到韓鍔就開口笑道:“大哥,你叫我查的事我查清了。於自望那天到天津橋前,他在‘滴香居’先見了一個人。”

他賣了一個關子,靜在那兒不說話。韓鍔不吃他這一套,靜靜地等著。

於小計不甘心,笑著繼續道:“這個人只怕大不尋常。”

韓鍔一擰眉:“是什麽人?”

於小計臉色一沉:“城南姓。”

韓鍔愣沉吟道:“城南姓?”

於小計嘆了口氣,“大哥還記得我那天說過的話吧,不是洛陽王那句,而是下句:城南姓、北氓鬼,河洛書、定輿圖——在洛陽城皇城之南,一向住著有兩個世代簪纓的舊族,一家姓韋,一家姓杜。他們在洛陽城可謂勢力久固了,就是跟東宮也一向往來甚密,在洛陽城當真是一方望族。旁人都稱他們為‘城南韋杜,去天尺五’,足可見出他們的權勢之盛。那一天跟於自望在‘滴香居’中見過一面的人就是‘城南姓’中韋家的人。”

韓鍔皺眉問:“韋家的什麽人?”

於小計若有深意地看他一眼,臉上不知怎麽就有些異色:“一個女人。”

韓鍔愣了愣,只聽小計道:“也就是韋家這一代當家的少夫人。”

“韋家這一代只有獨子,她也可以說是韋家的掌家之人了,她和於自望說了什麽沒有人知道。但好像,於自望走時神情甚是惶惑。”

韓鍔點頭沉思,半晌道:“好了,你再出去給我查查,可有你姐姐的消息?還要找個好杵作,我睡一小會兒。你小子,即是為你姐姐的事,就多累累吧。”

小計果然勤快,聞聲就又出去了。

韓鍔這一覺睡得沉實,到傍黃昏醒來時,心裏卻有一種恍惚之感,似乎隱隱有著什麽不安。他一睜眼,只見小計正在床邊眼也不眨地看著自己。他微微一笑:“怎麽,可打聽出什麽消息?”

於小計笑道:“小計出馬,又怎會空手而回?韓大哥,今晚我就帶你去見杵作。洛陽城最有名的杵作卻是一個藍老人,只是他已收山多年了。另外,我聽人說,昨晚北氓山上炸屍了——於自望無頭的屍身被人從墳裏刨了出來,不知去向,不知是什麽人幹的。”

韓鍔一笑:“是他自己蹦出來的。”

小計微微一呆,韓鍔眼中微現沉思。一擡頭,見小計的臉上隱有憂愁之色,便問道:“怎麽了?不開心?”

只聽於小計囁嚅道:“我聽他們說,明天一早,他們就要審我姐姐了,是在大理寺的‘有南廳’。那是洛陽城有名的兇險所在,選在那兒開堂,我姐姐怕要多半……古超卓說他已過問過此事,三司會審,他也要去的。”

韓鍔一愣:“這麽快?”

小計點點頭。

韓鍔想了想,又問道:“城南姓中的兩家一向交好嗎?”

於小計道:“何止交好,他們還是世代姻戚之好,要知韋家這一代的少夫人可正是杜家的女兒。”

韓鍔沉吟道:“那、他們與‘五監’‘九寺’關系一向如何?”

於小計把嘴湊到韓鍔耳邊:“大哥,他們好像關系也不錯。我聽說,他們城南姓與‘五監’‘九寺’中的大多人俱是東宮一黨。他們一向與有‘一台’和‘三省’‘六部’支持的‘仆射堂’是死對頭的。當今天下,朝廷中據說東宮與宰相相爭頗烈,這是我姐姐說的。她說:我們要想報仇的話,勢單力孤,如想有成,只有借助這個機會了。”

韓鍔一皺眉,心中已隱覺此事中涉及的爭鬥當真深不可測。所謂魚知深水而不詳,自己為了找尋方檸,錯卷入這段朝野之爭中,只怕當真錯了。

他揚起頭:於婕呀於婕,當真只像她表面呈現的那樣,只是一個孤弱的身負血海深仇的孤弱的女子嗎?怎麽事情越到後來,韓鍔越覺得她的心思深不可測?——韓鍔、韓鍔,難道你當真花煞當頭?

這一夜,韓鍔和於小計可謂都跑得辛苦,直到近四更天,才有暇小睡了一會兒。一清早,他們又早早起來,趕到了大理寺‘有南廳’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