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三 章

由絢爛突歸於平淡,能夠有目前這份含蓄,已經很不容易了,還能對她作更多的苛求嗎?

一半是出於歉疚與不忍,另一半也是不敢,李益知道這時候不能去刺激她,因此只溫婉地笑了一下道:“謝謝你了,十一娘,一切都那麽突然,因此我只能說謝謝你,全心全意地謝謝你。”

鮑十一娘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她知道如果多看兩眼,自己會忍不住號啕大哭起來。

跪了下去,為李益除去了腳上的靴子,藉著這個機會,她擦掉了湧出的淚水,又站起來,開始為李益解除身上的玉帶,又幫助他脫下了外衫,細心地折疊好,解嘲地道:“好了!我也只能做到這裏了。”

李益拍拍她的肩膀,雖然是很親昵的動作,卻已經變成了純摯的友情了,甚至連他的聲音也是一樣充滿了感情:“回去吧!十一娘,明天還會再見面,你已洗盡鉛華,我也非昔日之我了!我看著你下樓,到了樓梯口,我希望你回回頭也希望能再看你笑一笑!因為在你笑的時候,才是我最欣賞的鮑十一娘。”

鮑十一娘果然下樓了,也如他所希望的回頭笑了一下。

在跨下第一步樓階時,她已經完全清醒了,清醒地了解到李益的心意,他們之間,是完完全全地結束了。

誰能在淒然賦離時微笑?

鮑十一娘知道自己不能,但李益希望她能,因此她為李益做到了--一個使他安心的微笑。

望著鮑十一娘的背影在黑暗中消失而去,李益深深地吐了一口氣,深感慶幸自己終於渡過了這重難關。

當鮑十一娘把浣紗和桂子都遣去侍候小玉更衣,而表示要留下侍候時,他的確是嚇了一跳。

因為他不知道鮑十一娘會做些什麽,說些什麽?但他知道自己必須妥善應付,免得使大家都難堪的事情發生,現在總算應付過去了。

他回身準備進房時,卻嚇了一大跳,因為霍小玉正站在門口望著他,臉上含著詭異的笑。

李益勉強地抑制著自己的心跳,裝出一付平靜的樣子問道:“你這麽快就更好衣服了?

浣紗與桂子呢?”

霍小玉笑笑道:“從後間的小樓梯下去了。”

李益不經意地道:“後面還有小樓?”

霍小王道:“是的,通向花園近一點,兩個小鬼都怕黑,但我把她們趕下去了。”

李益的心又開始猛跳了,連忙問道:“為什麽呢?”

霍小玉慧黠地笑笑道:“不讓她們打斷了你的文思!”

李益的心中稍稍放松了,以為自己倚樓沉思時她才出來的,沒看見那一幕,因此一笑道:“我是想再作一首詩催市詩的,但是想了半天,還沒有成篇,因為你的要求太過高了,我每得一句,總要吟哦再三,看看是否又與前人同,這麽一推敲,反而做不出來了。”

霍小玉笑著道:“那的確不容易,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前人一曲別賦,已經道盡了千古離愁你也再不可能找到新鮮的詞藻與意境了。”

李益心中又冬冬地急跳起來,臉上忽紅忽白,支吾良久,才訥訥地道:“你……你都看見了?”

霍小玉點點頭,李益心往下一沉,但是小玉的臉上又找不到什麽惱怒的神色,才大著膽子道:“你知道了?”

霍小玉又點點頭,最後才輕聲一嘆道:“十一姨是個很可愛的人,也是個很可憐的人,你對她太殘酷了一點!”

李益不禁一怔道:“殘酷?怎麽殘酷?”

霍小王道:“你不該逼他強顏歡笑的,在這種心情下,她那裏笑得出來?”

李益終於笑了:“我認為還是這樣好,笑著分手,總比淌著眼淚好,明知必須分手,笑著走了,是我虧欠她的,哭著走,則是她虧欠我了,而我寧可欠人而不願被人欠。”

霍小玉轉著眼珠道:“這是怎麽說呢?”

李益道:“今天是我跟你的日子,這也是在你的地方,她笑著走,是她成全了我。如果她號淘大哭,開得每個人都知道,影響了我們,豈不是負愧終生,在這種情形下,我寧可使她帶著我的感激而去。”

霍小玉忍不住哽咽道:“十郎,你真會替人設想,這麽說,我倒是冤枉了你!”

李益笑笑道:“冤枉我倒沒關系,只是千萬則誤會我是個殘酷的人,我絕不是的。”

霍小玉慢慢地移近過來,倚在他的胸前道:“十郎,鮑姨不是一個容易動情的人,你們一定很好。”

李益道:“是的!好過一陣子,雖然我們是在應酬的場合上見面的,但我從未以一個樂妓視之,她也說沒把我當作一個客人看待,就這樣建立起感情。”

霍小玉毫無嫉妒的意思,只是睜大了眼睛極有興趣地望著他問道:“但你們兩個怎麽會好起來的呢?”